第五章    西瓜

　　車清梧正在和同桌閑聊，卻有二組那邊的同學高聲喊他，手指窗外，有人找呢。匆匆的跑出教室，門外，一個高高大大、清清瘦瘦的男人在焦急的張望，看見他了，眉開眼笑，原是他的父親，身后呢，背著一個布袋子。不是送饅頭的日子啊？況且，他們家離學校，也就不到七里地，每待星期三下午，老師離開教室了，他們同村幾個的就打打鬧鬧的相約回家，各自狼吞了家里早已準備好的涼面，背起鼓鼓囊囊的饅頭袋子，你追我趕的向學校行進，一路上，少不得比饅頭個頭大小，面色黑白，天黑前，就又返回學校了。父親，來做什么？

　　車清梧是家里的第四子，也是最小的一個，無姐沒妹，村里人說他們，光葫蘆四個。好像是五個葫蘆的，那真正的老二呢，車清梧沒一點印象，隱隱約約聽村里人背地里講，時日艱難時，被父母送給了鄰縣一個父親的朋友了，那家里，三個姑娘，沒男孩子，農村嘛，扛麻袋、拉架子車，體力活多，總要有壯勞力的。父母親呢，從不提及，車清梧也不敢問起，逢年過節時分，偶爾呢，碰到母親偷偷的抹眼淚，他就避開了，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農家的孩子，早當家嘛。

　　父親取下布袋子，解開系帶，里面，原是一個花皮西瓜。他們這里，西北的黃土高原，遠離黃河的地方，本是干旱缺水，六、七十年代修了三級水庫，現在就可抽灌黃河水澆地。黃河水，混混濁濁的，里面含著大量的泥沙，那黃河渠里，隔三五年就要淘一次土沙的，水澆到地里呢，卻能出產上好的沙地西瓜，沙沙甜甜的西瓜，遠近馳名的。那時候，還沒出現大棚瓜，不是每個地方都能出產這般汁多味甜的好瓜的。瓜熟時節，四川、廣東的客商，成群結隊的來販運，偏僻的小鎮子，南腔北調，煞是熱鬧。盛夏時節，那田里，遠望呢，綠油油一片，近看去，都是西瓜，卻不完全相同。車清梧他們家，就種過個頭特大的黃壤西瓜，普普通通的一個瓜，也有二、三十斤重的，也種過兩、三斤重的小西瓜，最常種的呢，倒是現在父親手里這種中等大小的花皮，汁多味甜，大小適中，那遠來的客商，最最喜歡的。

　　家里的瓜熟了，這個禮拜就要拉到鄰鎮市場里去賣，給你送一個來，解解饞。父親說著，西瓜遞過來，車清梧接了，父親系了綁帶，布袋子搭在肩上，轉身離開。走出校門的父親，回頭來望，看見車清梧仍站在教室門口，手揮了兩下，意思讓他快去上課，那高大、清瘦的身影，就被學校的院墻，完全的遮擋住了。

　　車清梧把西瓜抱到宿舍里，放進饅頭袋子，急急地返回教室上課。老師呢，正在講分子式，被敲門聲打斷了思路，眼睛緊緊的盯住車清梧，看著他落座了，才又扭過頭去繼續講課，車清梧心里怦怦直跳，還好，老師并沒有批評他，本來么，三好學生一個，從不遲到早退，也沒有無故缺課，非但沒有無故，根本就沒缺過課的。

　　一日三餐，很是簡單。早飯呢，饅頭一個，午飯和晚飯，饅頭各兩個，要什么菜嘛，饅頭掰開，里面撒了混了鹽巴的辣椒面，辣辣咸咸的，味道好極了。四個要好的朋友，席地而坐，邊吃邊聊天，饅頭下肚，四個人玩手心手背的游戲，輸了的，是要被罰去打開水的。這個晚上呢，眼鏡第一圈就被逮住了，他左右手各持一碗，要出門時候，卻被車清梧喊住了。

　　那三個看見西瓜時候，眼睛瞪圓了的。西瓜，水水甜甜的西瓜，這個時候，在學校的宿舍里，能吃上一個大西瓜，還真稀罕呢。車清梧坐在地上，抱起西瓜一摔，一個個就風卷殘云起來，同宿舍的盧浩天恰巧吃完晚飯回來，車清梧忙遞過去一塊瓜，那盧浩天起先還訕訕的，多不好意思的，口里謙讓著，終接過了，三口兩口就下肚了。

　　又一個晚自習時，座位靠窗的車清梧聽見輕輕的玻璃敲擊聲，轉頭看去，盧浩天在窗外朝他招手呢。跟著進了宿舍的車清梧，就見盧浩天從饅頭袋子里摸出一個西瓜，同樣的花皮，個頭，同他們前一天吃的那個，也差不多。

　　一樣的席地而坐，盧浩天捧起西瓜輕輕一摔，西瓜成了兩半，那大塊的一半呢，放在了車清梧面前。

　　來，嘗一嘗，我家的西瓜，味道，比你家的，如何？盧浩天說著，先自美美滋滋的呼呼哧哧了。

　　…

　　那段時光，距現在，二十五、六年了吧？車清梧躺在成都這家五星酒店泳池旁的搖椅上，翹著二郎腿，眼睛瞇著，一上一下的晃蕩。

　　“老哥子，你也玩一玩嘛，一個人躺在這里，想啥子？做夢和嫂子鵲橋相會呢3？”那旁邊正在“血戰到底”的同事，小袁最先胡牌了，轉過來，躺在旁邊的軟椅上，頗有點志得意滿模樣。

　　“你不去‘永向前’，倒來這邊扯閑，哦，你先出局了，肯定贏的缽滿盆圓的，可要請客哦，明天請客去順興茶館喝茶哦。先吃點水果嘛，來，嘗嘗西瓜”。

　　躺椅旁邊的小桌上呢，是酒店配送的果盤，小西紅柿、香蕉，還有西瓜，切得小小、勻勻的西瓜片，顏色呢，鮮紅紅、墨綠綠，拿起一片來嘗，瓜汁一樣的多，只是，再也品不出，那甘美、沙甜的滋潤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