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是魯林老家的看門狗,來他們家已十二年了。
最初呢,老家后院與鄰居的界墻,那黃土夯就的陳年土堆,經(jīng)不得無情的風(fēng)雨,坍塌了。兩邊鄰居呢,多出外謀生,少在家里呆的,父母在老家,覺得孤寂,想養(yǎng)一條狗,夜里時分,風(fēng)吹草動的,也能有所覺察。魯林的哥哥就留了心,東挑西撿的,就把黑豹帶回家。
黑豹黑豹,顧名思義呢,純黑色的皮毛,豹子一般的威猛、敏捷,那狗的名字,還是他父親喊起來的。剛帶回時,黑豹不明就里,賴在農(nóng)用車的后箱,怎么也哄不下來。不到一歲的小狗,驀然離開原來的主人,還有那熟悉的村莊和伙伴,新到陌生的地方,又不知是跟隨新主人呢,還是要被人當豬一般的屠宰,恐懼、不安,被抱下車,引領(lǐng)到狗窩前,才稍稍的平靜。
這條狼狗,渾身黑色,再無雜斑,兩耳直豎,尾巴微卷,身體修長,警覺機靈。來家三天里,什么都不吃的,第四天,哥哥到街道上,找那羊肉館里上不得臺面的羊頭、羊尾的,買了來,放在黑豹面前的盆里,遠遠的離開,再不去理會。再去時候,那盆里,已空無一物。黑豹,終于肯進食了。只是呢,那么一大堆的肉和骨頭,它那尚小的腸腹,果能容納得下?還是,餓壞了,就風(fēng)卷殘云了?
夜半時分,父親起身查看,遠遠的望去,那狼一般的小獸,兩眼呢,閃爍著綠色的光芒,不停的吞咽,瞅見人了,又忙忙的把殘剩的骨頭,嘴拱爪扒的,掀進原來的土坑,又將那黃土,覆蓋在骨頭上。這機靈的小獸,倒懂得,珍惜食物。
返家的魯林,知道家里新來了看門狗,就專到那肉食店,買了大骨頭,還有那,店家遺棄的肉皮,也討了來,一并帶回家去。
尚未踏入大門,后院中就傳來陣陣狂吠,那叫聲,一聲緊過一聲。進了門房,只見渾身漆黑的一條狼狗,邊叫邊跳,被鐵鏈束縛著,前腿直立,狂吠不止。它,是聞到骨頭了呢,還是,天生的嗅覺讓它已知魯林也是老家的主人?
魯林每次回家,照例都提著帶血絲的大長骨頭,還有那豬皮。看那黑豹第一次吃了豬皮又吐出來,它撕扯不開,就囫圇吞咽的。后來的豬皮,都先用剁刀截成小小的塊,再去喂的。那機靈的猛獸,見了魯林,尾巴是一圈圈的轉(zhuǎn)著搖晃。極喜歡他吧,狗嘛,天生的對人類依賴,何況,主人對它,也是那么的寵愛。
夏夜里,就在父母的屋子前,地面上鋪了涼席,魯林席地而臥,偶爾起身,那雄壯、忠誠的狼狗,就順著槐樹和桐樹間的鋼絲繩竄過來,蹲在他面前,隨時等候召喚。這忠心耿耿的狼狗,從不知疲倦,白天黑夜里,總是履行著自己看家護院的職責,夜黑院靜時分,稍有響動,必把那,狼一般的兩只耳朵,豎立,仔細分辨周圍的聲響,而主人呢,就在狼狗的忠勤里,安然入睡。
夏日中午時分,太陽照射下暖洋洋的,魯林就提了水,一瓢一瓢的往黑豹身上澆灑,那威猛的狼狗,這個時候,倒極安靜,魯林提了桶,后退去了,那狼狗,來回搖晃身體,水株,一條條的撒射出去。再澆水,撒射,一次又一次。
夜里,黑豹看家護院,白天呢,主人提供一天的食物,互相的警示和保護。狗呢,時時刻刻忠于職守。人呢,卻不能,給狗以完全的保護。
魯林的父親,走完了自己的路,平靜的去了。母親一人留在家里,習(xí)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不愿跟兒孫生活,怕看那,兒媳的眉高眼低,卻不想,年近七旬的她,身體機能總要退縮到,離不開照顧的時刻。魯林呢,無可奈何,能做的呢,常回家看看,陪母親閑諞,聽她講那陳年往事。常常呢,家里陪伴母親的,只有那,忠心耿耿的看家狗了。
母親呢,近七十的人了,還想著自食其力,在家里就開了小賣部,出售一些小孩的零食,還有那鹽醋煙茶。一天的收入的,可以維持她的生活,其實呢,魯林給她的生活費,綽綽有余的,只是呢,不愿拂逆她,畢竟,盡孝就是盡心,隨她罷。
家里來人買東買西的,卻懼怕,那條威猛雄壯的狼狗,母親呢,就常把黑豹關(guān)起來,以免驚嚇了客戶。老人隔三岔五去街道去批發(fā)雜貨,本來么,出門前,要把黑豹放出來的,那次,火急火燎的出門,卻把這檔事忘記了。就有那有心的人,卻專專的注意到了。
魯林得到消息,已到晚上了,家里呢,丟了錢,也少了物,更讓他傷心的呢,卻是那,忠心耿耿的看家狗被人打斷了腿。
要是,沒有被關(guān)起來,無拘無束的,只怕三五個人,也近不得身的。在促狹的狗窩,轉(zhuǎn)身都難的,只能,任人宰割。而那歹心的人呢,卻要對護家的狼狗下手,以免它,不停的狂吠,被人覺察到了,就難得手了。
眼前的狼狗,委屈、楚痛,在魯林面前,拘拘束束,全無了往日的威風(fēng)和熱情。魯林試著去摸它的前腿,它卻躲開了,轉(zhuǎn)身回到窩里,趴在那里,不斷的伸出舌頭,舔那斷裂的傷腿。魯林帶著獸醫(yī)再次返回時,強行把它拉出來,檢查過了,還好,沒有完全斷裂,不需用打夾板,慢慢的愈合吧。能不能上夾板,那樣,是不是能恢復(fù)得快些啊?不能的,狼狗嘛,跑來跑去的,受不得,那個拘束的。好吧,那就靜養(yǎng)吧。
魯林把帶血的大骨頭倒在食盆里,轉(zhuǎn)身離開,這驕傲的猛獸,怕是,不愿主人見到它的痛楚。
動物嘛,自我療傷的能力還真是強呢,三個月后,魯林回到家,那猛獸又活蹦亂跳的,更加的歡實,越發(fā)威猛了。母親卻訴苦,現(xiàn)在要把它關(guān)進窩里,越發(fā)難了。
魯林堅持下,母親把那小小的店鋪,終關(guān)了。狗呢?母親試探著問他,魯林心里明明白白的,母親不開店了,要狗何用?耗費糧食,還要不斷的清理院里的衛(wèi)生。可是,這般威猛又忠誠的愛犬,哪個男人,會忍心賣出呢?
風(fēng)聲已放出去了,總有人,來看狗的,確是一條好狗,誰見都喜歡的。還有那,黑豹見了也要躲避的人,他們,是不是專買了狗去,滋補身體?民間的藥方,魯林是知道的。
躊躇間,哥哥來解決問題了。他本開養(yǎng)殖場的,少不得好狗去看門護院的,原不好意思開口的,現(xiàn)在村里都知道了,他也就明講了。趁著臺階下坡,最好不過。黑豹,就給牽到哥哥家的養(yǎng)殖場里,繼續(xù)它的職責。
養(yǎng)殖場里的黑豹,威武、雄壯,那束縛的鐵繩,也較原來長了好多,但聽見風(fēng)吹草動的聲響,馬上跑出巡視,那蹲坐的姿勢,還有那尖豎的耳朵,活脫脫一條,森林里的野狼。
養(yǎng)殖場里,原在雞籠中間的空地上,散放幾只雞,讓那些關(guān)在籠里的呢,有一種渴望,渴望良好的表現(xiàn),再一次呢,也會被放在空地上,悠閑的啄食和閑步,暫時呢,就忘卻了牢籠的苦楚。這本是場主的策略,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心里有希望,就能忍受暫時的磨難,卻不知,苦楚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
就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雞,不愿在雞舍里呆,吃飽喝足了,要踱到雞舍外,去看外邊的樹高溝深,草綠云白。卻不知,那里,天地廣闊,陷阱卻多。看見落單的雞一步一搖的走過來,那黑豹,卻極安靜,慢慢的臥倒,頭呢,趴在前腿上,眼睛呢,不仔細分辨,還以為它閉著呢,細看呢,它的眼睛,何曾一時一刻的離開那即將到口的獵物。
一躍而起,撲身而下,那惶恐的獵物,跑不了兩步,就被撲到,再無逃生的可能。口叼獵物的黑豹,任誰,這個時候都不能靠近,試著走近,狼一般的呲牙咧嘴,目露兇光,嘴里呢,還伴著兇惡的低吼。
黑豹已三天不吃東西了。接到電話的魯林,當天就回家了,看到魯林,黑豹掙扎的站起來,習(xí)慣性的靠在他身上,蹭來蹭去,原本強健的軀體,現(xiàn)在非常疲弱,那眼光,已失去往日的鋒芒。魯林伸手在它背上摩梭,那年老的狼狗,卻順勢臥倒,把那腹部,任由魯林撫摸。在雞舍里呆了五年的猛獸,想靜靜的渡過它的最后歲月,見到老主人了,這個世界嘛,已無可留戀。
兄弟兩人,就在雞舍旁邊的蘋果地里,挖了坑,深深的坑,有兩米多,只怕那,疲憊的猛獸,現(xiàn)在已不能一躍而下了吧?坑的一邊,又修了一條斜坡,斜坡的一頭,是蘋果地,另一頭呢,直達坑底。
解開鐵繩的鎖扣,鋸斷了那勒索在脖子上的環(huán)套,魯林用手指了指那坑洞,再看那看門犬,本已渾濁的眼睛,卻又亮亮晶晶。兄弟兩人,扛起鐵锨和挖耙,轉(zhuǎn)身回家。
深秋的夕陽下,兩人就在院落里喝啤酒,就只喝酒,沒有人開口說話,啤酒嘛,一杯一杯的灌下。從夕陽下一直喝到,月亮在天邊初升,半空懸掛。村里一片寂靜,那勞碌一天的農(nóng)人,全都休息多時了吧?
兄弟兩人,又把那蓋房余留的木材,全鋸成短截,上面的疤痕,也被剃得光光溜溜。
坑底的看門犬,已經(jīng)僵硬。洗得干干凈凈的老布門簾,把那看門犬裹得嚴嚴實實,坑底鋪了麥秸,包裹同里面的它,放在麥秸上,包裹上呢,又覆蓋了厚厚的麥秸。那剃得光光溜溜的木棍,一根根斜撐在坑里,木棍上,也覆蓋了厚厚的麥秸,填埋的土,沒有一絲一毫?xí)湓陂T簾上的。
土坑填起來,又踩得嚴嚴實實。天邊一抹霞紅,夜,就要過去了。
魯林,此后一生中,出行時候,看見那狗肉館,必繞道而走。帶著孩子去動物園游玩,看見那關(guān)在籠子里無精打采、萎靡不振的草原狼,卻想起,那威武、雄壯、忠心耿耿的黑豹。
一躍而起,撲身而下,那惶恐的獵物,跑不了兩步,就被撲到,再無逃生的可能。口叼獵物的黑豹,任誰,這個時候都不能靠近,試著走近,狼一般的呲牙咧嘴,目露兇光,嘴里呢,還伴著兇惡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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