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上海的火車,哐啷哐啷的開,窗外是皎潔的月光,窗內(nèi)是擁擠的人群,她一直擠在他的背后,人群騷動著,有人在喊,流星,流星。長途的跋涉,居然遇上了流星雨,可是他太高了,像是一堵墻,擋在前面,她什么也看不見。
他終于發(fā)現(xiàn)她在身后擠,慌忙把她讓到前面,還用懷抱像雞媽媽一樣把她圈起來,可是已經(jīng)晚了,不知道是流星已經(jīng)都滑落了,還是火車已經(jīng)駛過了可以看見流星飛逝的地方。千百年來,南方的少女一直癡迷的認為,如果能在流星滑落之前許下一個愿望,那么這個愿望就會成真。曾經(jīng)在流星下許愿的少女多半已成為曦輝下的耄耋老人。唯一不變的是流星滑過后留下的失望。
火車依然哐啷哐啷地向前,而他也始終沒有放下手臂,一路為她抵擋人潮。
天還沒亮,火車就到站了,身邊是密不透風(fēng)的人山人海,陪伴她的卻只有一望無際的陌生。周圍是喧嘩騷動的人聲鼎沸,留給她的卻是屬于她自己的孤單。而他就站在不遠處,也拖著一堆行李,靠著墻角,等待天亮。他招手——讓她過去,可她沒有。臨行的時候,媽媽說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透過小站昏黃的燈光,隱約可以看見他的樣子,一身寬大的戰(zhàn)術(shù)工裝,包裹著他高瘦的身軀。頭發(fā)很長,一直遮到額角。顯的不修邊幅,給人一種布魯克林的藝術(shù)范兒。她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她,慌忙的收回視線,顯得有一些不知所措。
看大廳里又一次人潮洶涌,想必又有火車到站了吧。她想,這滿世界都在跑火車,她卻偏偏和他坐了同一輛,這人山人海,她卻偏偏撞進了他的懷抱。她想著想著就笑了,想是自己看偶像劇看得有些花癡了,哪有那么多的冥冥之中呢。
也許真的有,在新生報道處,她又看見他了,他正擠在人群里看墻上的公告,他也看見她了,拼命往這邊擠,像是昨天在火車上一樣,也許緣分就是這樣,無論你和他屬于哪里,或者將要去哪里,命運之手都要把有緣的那兩個人擠到一起。
他說,“是你啊,真巧。”
她也說,“真巧……”
“花無憂”“花無憂”遠處有人在叫他,濃濃的成都口音。
他說,“我老鄉(xiāng)叫我了,我過去了,我叫花無憂……”
她說,“我叫婉清,葉婉清。”他已經(jīng)跑遠了,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但是她卻知道了,他叫花無憂,成都人,和自己是老鄉(xiāng)。
大一的新生總是彌漫著用不完的精力,他們忙著參加各種課余活動,學(xué)生會。而他只是選擇在食堂里做一名鐘點工,而且通常是很早就去,很晚才回。據(jù)說他父親是面點師,也許是因為家教的原因,他會烤好多種面包。
婉清在家的時候,是很少早起的,通常都是日上三竿才會起床。但是因為花無憂,她開始喜歡上了早起,因為她可以借著買面包的機會,看看他澄澈的眼睛聽聽他委婉的聲音。即使在宿舍里她也能聽到關(guān)于他的聲音:“那個烤面包的男生真帥。”“那種氣質(zhì)真令人著迷”???????她漸漸發(fā)現(xiàn),似乎他已經(jīng)成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永遠也離不開了。
花無憂不僅會烤面包,他還非常喜歡燒制許多漂亮的玻璃器,他將食堂里一個廢棄的灶臺改成了一個燒制玻璃器的窯。他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那里燒制玻璃器。
婉清喜歡看他專注的神情,他的眸子反射著跳動的火焰。蒼白的臉上只有在這時候才會顯得有了生命的紅潤。他時不時的會在燒紅的玻璃上加些金屬,這樣玻璃就會被燒造成不同的顏色。
有時候他們也會彼此交談一會,一起聊一聊他們家鄉(xiāng)的人和事。他們聊得最多的是他們當?shù)氐奶禺a(chǎn)——蜀繡。原來在無憂的世界里除了面包的充實,玻璃的絢麗,還有一縷水墨的芬芳。她對他說她媽媽曾經(jīng)送她了一件非常漂亮的“江南布衣”,可惜少了一件披肩做裝飾。
無憂也會向婉清講一些他過去的事,那時候他手里總是把玩這一枚紫金紅寶石薔薇胸針。他說,那是媽媽臨走前留給他的。每當母親的印象在他的腦海里模糊的時候,他都會把胸針拿出來,貼在心口,母親的形象也瞬間清晰起來。那時候,胸針仿佛也擁有了生命,和無憂的生命融為了一體。
婉清也非常喜歡那枚胸針,她非常希望無憂能夠把它當做他們感情的見證。但是無憂總是不解風(fēng)情,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婉清最近特別買了一部待高像素的拍照手機,每天悄悄的躲角落里偷偷拍花無憂的照片,站著的,坐著的,笑著的,沉默著的,穿白襯衫的,穿大T恤的。有好幾次,她去買面包的時候,或者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候,她都忍不住向他表白,可是還來不及開口,就被后面排隊的女生擠到一邊了。好容易鼓起的勇氣,總是在話到嘴邊的時候煙消云散。
她在想花無憂,想他憂郁的眼神,深沉的氣質(zhì)。
那天,婉清想了很久,如果她對花無憂說喜歡,也許沒有結(jié)果,如果她不對花無憂說喜歡,就一定沒有結(jié)果。于是,她就逃了課,去食堂,趁他不注意,把自己心愛的手機放在了櫥窗口的一個角落。然后逃到街對面的電話亭給他打電話,隔著電話亭透明的玻璃,她看見他抓起自己的手機。
她說:“喂。”
他說:“喂,婉清,你怎么把手機忘在面包店了,快來拿吧。”
她說:“你打開手機看里面的圖片好嗎?”
他一按鍵,自己站著的,坐著的,笑著的,沉默著的,穿白襯衫的,穿大T恤的樣子就全都跳了出來,一頁一頁閃過。還有她預(yù)存的短信:我不想再這樣偷偷的來愛你!
十月的食堂,婉清就站在花無憂的面前,中間隔了矮矮的櫥柜,那些長長的,圓圓的,扁扁的面包,朱古力的,肉松的,燕麥的,奶油的,每一種,婉清都吃過無數(shù)次,都是為了面包后面站著的那個人。可是他卻不說一句話,只是那樣默默的看著她,他的眼睛仿佛大霧彌漫,她讀不懂。
后來,婉清的室友跑了過來。
“婉清,我就猜到你在這兒,今天有迎新化妝舞會,你也去吧,這是門票。”
她吃驚的看著兩個人的表情,訥訥的對無憂說:“我這里剛好多一張票,你也去吧。”
無憂木然的接過票,他看著婉清,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這個文靜而不失沖動的女孩。
婉清故意躲開無憂的目光,“今天晚上我等你的答案。”
那晚,婉清絕對是晚會上的主角,她的一身“江南布衣”,讓許多男生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忘返。但是她在意的只是花無憂。晚會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可是她還是沒有看到無憂的影子。她焦急的像門口眺望著???????
終于,無憂出現(xiàn)在了她的視線之內(nèi),漸漸的由模糊變得清晰,他依舊穿著他那身戰(zhàn)術(shù)工裝,也沒有戴面具。手里拿著一個包裝的十分精致的盒子。看來他已經(jīng)決定了。
而就當婉清準備迎接他的決定時,一只優(yōu)雅的手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小姐,能邀您跳個舞嗎?”
她對他的草率感到些許的厭煩,但她隨后就被眼前的這個男人震撼了,一身剪裁的十分精細的燕尾服,散發(fā)出一種溫文爾雅的氣息,精致的五官仿佛是文藝復(fù)興時期的藝術(shù)品。他的眼睛雖然不像無憂那樣澄澈,但是精力彌漫,有一種別樣的野性。雖然他不是無憂,但同樣是一個十分精彩的男人。
她在猶豫,而無憂慢慢的揭開盒子,輕輕的遞到婉清面前。是一件披肩,一件蜀繡薔薇。和她的那身禮服果然很配,看得出這應(yīng)該是他剛剛趕制出來的,那種氣息和他眼神里的氣息是一樣的。
婉清呆呆的望著他,“你就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無憂猶豫了一會兒,“希望你能有一個難忘的夜晚。”
那一刻,婉清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想玻璃一樣碎落滿地。她勉強的擠出一個微笑,對身邊的那個男人說:“你是介意等我換上披肩,再接受您的邀請?”
“當然不介意,能夠為您這樣的美女等待是我的榮幸。”
無憂依舊站在那里,沒有一句話。
那個晚上確實很令人難忘,婉清邂逅了一個叫秦朗的男人,優(yōu)雅,健談,幽默,有風(fēng)度,有家世。似乎一夜之間她就完成了由丑小鴨到白天鵝的轉(zhuǎn)變。
漸漸的,她不再去食堂買面包了。因為秦朗總是將她的飲食準備的十分妥帖。在她心里,秦朗漸漸的取代了那個叫無憂的人。而無憂也變得更加的憂郁,有時候他甚至?xí)炎约阂粋€人關(guān)在宿舍里幾天都不出來,偶爾出來了,也只是在玻璃窯那待上一天,然后悵然若失的回到宿舍,又是一連幾天不出來。
四年的時間,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是到了每一個人做決定的時候了。婉清先后接到了秦朗和無憂的邀請,他們要約她,地點還是四年前的那個禮堂,時間還是四年前的那個時間。只是人已經(jīng)悄悄的變了。
兩個人的禮物幾乎是同時送到了婉清的面前。秦朗送的是他鑲著家族標記的一枚白金鉆戒,一望而知那不菲的價值;而無憂送的是一株靈動的玻璃薔薇,顏色是那樣的鮮活,一點也不像是玻璃燒造的。盛在小錦盒里,一看便知道這玻璃薔薇的用心良苦。好美,真的好美。
婉清把錦盒合攏的那一刻,望著面前無憂眼里的期待一點一點失落掉,她的心莫明地疼了一下,但又很清楚自己是不可以繼續(xù)猶豫的。薔薇退在無憂面前,他擋住,說:“只是個紀念而已,祝你快樂,祝你們快樂。”口氣依舊很紳士,一如四年之前的樣子。但婉清能辨出那郁郁的感傷。她不敢抬眼看他,也不敢收下那朵凄涼的薔薇。外面是秦朗的藍鳥車在靜靜等候著———他已在香格里拉為她訂了派對,在上海度過了四年的小女孩,到底脫不了一顆俗心對俗情的渴望。她轉(zhuǎn)身離去的那一刻,錦盒跌落到地上,薔薇落了,時間靜止了,仿佛一點聲音都沒有,只留下了深深地嘆息。
以后婉清如愿嫁了秦朗,還移民去了法國,與國內(nèi)的朋友漸漸沒有了聯(lián)系。
三年后的夏天,無憂作為年輕的藝術(shù)家去巴黎舉辦一個作品展,竟不期地在黃昏的廣場噴泉邊遇見婉清。她身穿一襲華美的絲綢連衣裙,依舊年輕漂亮,而絲綢的質(zhì)地也與七年前“江南布衣”不可同日而語。無憂沒有問她好不好,因為他一眼就能看出婉清眉目間掩飾不了的落寞和幽怨。
隨后他們一起到無憂的休息室喝咖啡,說話很少,即使偶爾談?wù)勔仓皇强吞讕拙洹D菢游锸侨朔堑臅r刻,能做的只是落花流水皆莫問。
在告別的剎那,無憂對婉清說:“天有點涼,你該帶條披肩出來的。”婉清一下子就意會了,微笑道:“那條絲綢披肩我一直披著,只是今天忘了。
目光流連之間,她看到了那朵敗落的薔薇。她很驚訝:“這株薔薇你還留著?!”
無憂沒有再說話——那株薔薇,他用了將近四年的時間才制作成功的,要把玻璃和紫金融為一體,才能燒出那樣玲瓏活潑的薔薇——雖然精美,但是紫金和玻璃的結(jié)合十分不穩(wěn)定,即便是微小的震動,也會讓它敗落——這是婉清永遠都不會知道的,她不知道這是一株一個男人用他母親留給的唯一遺物制作成的薔薇。
婉清目送著無憂漸漸遠去的背影,微笑一點點收斂起來———那條披肩,在她和丈夫來到巴黎的第一天,就在爐子邊化成了灰燼,再細密的絲織品也經(jīng)不起烈火的烘烤———這是無憂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夜幕降臨,巴黎卻醒了過來。在整個城市的流光溢彩里,孤單的婉清微然記起上海,記起化妝舞會上的絲綢披肩和后來那株落了的薔薇。年輕的愛情,有時就如同那株薔薇,很美,真的很美,但也很脆弱,總是那么輕易的就碎在物欲的振蕩和浮華的背后。沒有任何聲音,只有一聲委婉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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