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熟的七月
時至七月,夏季的炎熱達到極至,父親光膀的脊背,爆了水泡脫了皮,新長的皮又變黑了。小時候,我站在他背后,把那欲脫未脫的皮一片片地撕,可到了七月他全身黑黝黝,通體光滑,父親說,那曬熟的皮自己都丟了,所以找不著了。
熟了,這一個熟字,那時在我的意念中和吃字等同。可是當時的七月一點都沒有熟的感覺,不論是樹上長的,還是園里種的,田里播的,沒有一樣能上口,父親也就為了我的“熟”,要走親訪戚,借些糧食渡過青黃不接的一段日子。如今回憶起來覺得當時在我心目中的熟字實在難得。
七月熟透的不是五谷雜糧,而是吃五谷雜糧的那張嘴,它曬熟了,熟了不須再食言,就連那無耐的七月禁忌,我們都做的不折不扣。在村里我很早就成為了勞動力,也就很早體會了疲勞,學會了隨處可躺,消除疲勞的習慣。然而一到七月只要有意識,不在床鋪決不躺下,原因是奶奶說過,七月半不可隨便躺倒,躺下,村里的公婆游魂會把你當作豬給宰割了。奶奶的所有話就是這最奏效。我自己不食此言,還教弟妹也不能食此禁言。
許多的節日,可以不回老家過,七月的鬼節,我們一定會回村,燒些紙錢,好讓祖上亡靈帶足七月里的收獲,滿足地回地府。
一來二往幾個朋友聚在一起,聊起了回村祭祖的見聞,的確有許多很玄的事,可今年聽到的兩則發生在七月的事,玄得找不到任何說明的歪理。只能說:七月發的咒特別靈驗。象熟透的瓜果,觀有色,聞有香,嚼有味。
一則是這樣,說是一對夫婦,在某一年的七月結了婚,在完婚的第三天,他們就鬧個不休,雖說彼此不敢有離婚的念頭,然而發下共同的詛咒,要生生死死纏著對方。從此他們分居了,只有為了生兒育女才彼此溫存一會兒,平日里喝著來,罵著去,沒有一句好言語,晚上睡覺前常擂著板壁爭吵一番,才能歇息,而且越老關系越僵。就在今七月上旬的一天,那男的預感要死了,叫他的老婆給他擦身穿衣,女的邊擦邊罵,現在你總會死了,總有幾天安寧的日子讓我過一過,可那男的喘著氣說,你也要死了。就這樣女的端著盆,不小心在樓梯滑倒,不過一個時辰也上了黃泉路。后不知是誰的主意,超度亡靈還分了兩個壇,似乎還在分庭抗禮。
另一則所聽聞卻是情誼綿綿,黃泉路上一牽一依,是歷盡千辛萬苦,終成眷屬一對。他們也是情種七月,誓發七月,果結七月。一個村里的年輕人愛上了他的小嬸嬸,這樣的孽緣,在村里怎么能獲得認同。可他們在七月的一天夜里,趁一彎新月的清輝,在野外彼此把一切都交給了對方,定下了終身,并滴血盟誓不求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誓死的決心換得同宗的人說:生米都煮成了熟飯了,就認了吧。他們背著各種的壓力,兩人互相攙扶成熟了這一輩。今年七月的一天,那位嬸在丈夫的守候中安詳閉目了。她的丈夫走開了,那位嬸又醒了過來伸臂直指著樓上,大家不解其意,嬸的手放下了,有人說,他的丈夫在樓上喝了農藥也斷了氣。他們也就在七月的一天從從容容地走了。
不管是聚頭的冤家,還是并頭鴛鴦,他們都生活了大幾十個年頭了,可是七月發下重誓,并沒有因為時間關系淡忘而改變。熟,就是熟,只有熟了,才不會改變,這七月有了這么多的不會改變,當然是熟的,雖說它熟的生硬,熟的疼痛,但總是熟了。
曬熟的七月,大概熟在這七,怪也在七。造七級浮圖是尊佛者功德成就,七七四十九是修成得道,七步成詩是指才高智絕。我有些怕這七,怕七月。我多想還能象孩子時一樣,撕著父親光膀背上那欲脫未脫的皮,看著新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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