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說得痛快淋漓,似乎這是他這一生中最過癮的事情。
楊小龍聽完,他發現自己非常同情那乞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如果生活幸福,社會公平,權利得到保證,誰愿意去殺人。殺人者,大都是一些被逼無奈者。
楊小龍不知道該說什么,感嘆一聲,說:“老哥,你也是可憐人,你走吧?!?/p>
乞丐被他的舉動愣住了,叫:“你不是想和我談嗎,不談了?”
楊小龍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不談了,換著是我,我也會殺人的?!?/p>
乞丐笑了起來,說:“你這人還真有意思,你說吧,我很長時間都沒和人說過話了?!?/p>
楊小龍突感悲傷,說:“聽你這么一說,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談了。”
乞丐有些奇怪,問:“那你原來想談什么?”
楊小龍說:“我原本打算想和你做一筆交易,但聽你說之后,現在不想做了?!?/p>
乞丐說:“什么交易,你不妨說來聽聽,反正我已經不想再這樣躲躲藏藏了?!?/p>
楊小龍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老哥,不用說你也知道,到處都貼滿了你的通緝令,提供線索抓你,獎十萬,直接抓住,獎二十萬。你這樣逃一輩子也不是個辦法,早晚都會被抓,我想你家里有老婆孩子,不如我們倆合作,我把你送去派出所,獎勵的錢,送一部分給你的家人,這也算是對家人一個好的安排,你也可以放心。另一部分,我想占個小便宜。不過聽你這么一說,我覺得你殺人是事出有因,是我可能也會殺人的,所以不忍心抓你了?!?/p>
乞丐聽楊小龍說完,沉吟了一下,說:“我覺得你這個主意不錯。”
楊小龍詫異道:“可是,你如果被抓了,不是死刑,也是無期,這一輩子沒希望了?!?/p>
乞丐說:“我這樣逃著,人不人,鬼不鬼,跟死沒什么兩樣,被抓了可能倒安心。”
楊小龍問道:“你愿意被抓?”
乞丐說:“如果都像你說的,你又說話算數,我沒有理由不愿意,這可能是最好的結果?!?/p>
楊小龍感嘆一聲:“算了吧,你還是走吧,逃還有逃脫的可能?!?/p>
乞丐突然說:“你抓我吧,但你要說話算數?!?/p>
楊小龍說:“說話算數,那是肯定的。我可以對天發誓,圖也不圖像你這樣的人的便宜。”
乞丐說:“那你打算怎樣分配這些獎金,對半怎么樣,你把一半送給我的家人?”
楊小龍說:“說全送不現實,我也想賺點,如果真是這樣,我會把十五萬送給你的家人?!?/p>
乞丐說:“你真說話算數,那好吧,我們現在就去公安局。”
楊小龍若有所思,說:“等等,要不這樣,我出獄認識的第一個人是你,也算是緣分,這樣吧,你在這里等我,我去買些酒菜來,我們喝兩杯,順便給你找兩件干凈的衣服換上。你這個樣子去投案,也不太好。我大概去一個小時左右,你也可以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不愿意就自己逃走,如果你愿意,就在這里等我,我們吃了東西,喝了酒之后,再送你去公安局。”
乞丐沉思了一下,說:“好?!?/p>
楊小龍離開乞丐往鎮上走去。剛出獄,他身上也沒有多少錢。盡量討價還價買了身干凈的衣服,又買了些煙酒,大包小包地提著往山上走去。那乞丐竟也不跑,還等在原地。
乞丐已經把臉洗干凈了,樣貌堂堂,一看就是一位性情的漢子。
楊小龍一邊把東西放在地上,一邊說:“我以為你走了,沒想到你還在?!?/p>
乞丐說:“跑這么久,我也不想跑了,你這個主意很不錯,至少還給家里留點好處。對了,你有沒有剃須刀,借我用一下,逃跑出來就沒刮過胡子,都快不成人樣了。”
楊小龍說:“這個我早就想到了,還買了剪刀,一會把你的頭發也剪一下,我們是去自首的,堂堂正正的去,這樣可能會從輕發落,也不至于真把你往死里送,那怎么我也不干?!?/p>
乞丐說:“你可真有心,好意我領了,反正殺他們那天起,我就沒打算活了。”
乞丐拿了剪刀,自己把胡子和頭發剪了,一邊問:“對了,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楊小龍說:“我叫楊小龍,你叫我小龍,或者阿龍都可以?!?/p>
乞丐說:“我叫張鐵漢,叫我老張,或者鐵漢都行。對了,你是因為什么去坐牢的?”
楊小龍把自己因為打死偷馬賊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下。
張鐵漢感嘆道:“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好人不一定得到好報。也許國家政策是好的,但下面混帳的人太多了!不過,都過去了,你也還年輕。對了,兄弟,你現在出來了,有什么打算?”
楊小龍說:“沒什么打算,反正我也沒什么親人,總不是想辦法干點事,混口飯吃?!?/p>
張鐵漢說:“你看,我剪得怎么樣,你給我修理一下。”
楊小龍一看,張鐵漢把自己的胡子和頭發剪得亂七八糟的。雖然短了,但就像狗啃過的一樣,這里凸一撮,那是凹一塊。楊小龍笑了起來,說:“還是我給你剪吧,我們岜沙人,很多都會自己剪頭發。很多人剪頭發還不用剪刀,直接用鐮刀,那手藝簡直就是一門絕活?!?/p>
把頭發剪了,張鐵漢到溪水邊洗了一下,換上楊小龍給他買的衣服,還挺合身。
他滿意地對楊小龍說:“這衣服和褲子,還有這鞋子都不錯,但有一點不行?!?/p>
楊小龍說:“哪一點不行?”
張鐵漢說:“你沒有買內褲?!?/p>
張鐵漢一說完,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楊小龍說:“要不我一會再去給你買?!?/p>
張鐵漢豪爽道:“不必了,這樣穿著涼快?!?/p>
兩人席地而坐,敞開了吃喝一番。吃飽喝足后,張鐵漢站起來,說:“兄弟,走吧,送我去公安局自首?!边@時候,楊小龍突然猶豫了,說:“大哥,要不我們還是不去了吧?!?/p>
鐵漢說:“我看你也是個爽直的人,為什么現在倒忸捏起來了,去監獄也不是什么壞事,逃亡這么長時間,這是我過得最愉快的一天。我也希望睡個安穩的覺,哪怕只是一晚?!?/p>
楊小龍沉默了一會,說:“那,好吧?!?/p>
楊小龍從自己的包里把帽子拿出來,說:“你戴上這個。”
兩人來到派出所門口,楊小龍對張鐵漢說:“你在這里等,我先進去?!睆堣F漢把帽子壓得很低,盡量不讓人看清他的臉。楊小龍走進派出所大廳,值班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警。因為無事可做,女警正伏在桌上看小說,他輕輕地敲了一下玻璃,女警抬頭來,說:“是你啊。”
楊小龍這才注意到,這不就是剛剛他給照相的那個穿著滿身銀裝的苗族姑娘嗎,怎么一會功夫,就成了派出所的民警了。楊小龍正感納悶,女警說:“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楊小龍有些窘迫,急忙拿手上的通緝令給女警看:說,“這上面寫的,應該是真的吧!”
女警看了一下,說:“是真的啊,你沒看到上面有公安部的大印嗎,你為什么要問這個?”
楊小龍說:“那上面的懸賞獎金什么時候能領?”
這個問題,他不能不關心,跟張鐵漢說好了,如果到時候公安局不兌現,他拿什么去給張鐵漢的家人,失信于人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哪怕面對一個可能不會追究他的死囚。
女警看了楊小龍一眼,覺得有些好笑,這個人怎么還沒抓到犯人就想著領賞了,也沒往深處想,便回答他:“兩三天,也可能個把多星期,咦,你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
楊小龍呵呵地笑,說:“沒什么,我看上面說獎金那么多錢,就想問是不是真的?!?/p>
女警心想,這人是不是有病,這種問題也問,但一看楊小龍相貌堂堂,還有幾分憨厚,沒看出什么問題,便說:“當然是真的了,這樣的要犯如果落網了,國家是要向社會公布的,既然公布了,上面的懸賞肯定要兌現,不然社會也會議論紛紛,以后誰還相信國家!”
楊小龍想,也是,既然都是公開的,國家總不會耍賴吧。
楊小龍猶豫了一下,說:“我說服了這個人,他已經答應我要來自首?!?/p>
女警被楊小龍的話嚇了一跳:“你說什么?”
楊小龍重復一遍:“我遇到通緝令上的這個人,我說服了他,我可以帶他來自首?!?/p>
女警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楊小龍,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問:“你說的是真的?”
楊小龍肯定地回答:“當然是真的?!?/p>
從楊小龍的神態到回答,似乎都找不到什么值得懷疑的蛛絲馬跡。
女警為保險起見,再問一次:“這種事情不能開玩笑,要負法律責任的。”
楊小龍說:“當然,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帶他來自首?!?/p>
女警站起來,有些不安地說:“那,你在這里等一會,我先向我們所長匯報?!?/p>
楊小龍說:“好?!?/p>
女警往里走去,過了一分鐘左右,三個男警察跟著出來。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年紀四十歲左右,中等身材,皮胖黝黑,很敦實,已經長起了壯觀的啤酒肚,他常常撫著自己的肚皮說:“你們懂什么,這不叫胖,這叫有肚量,男人要沒有點肚量,能叫男人嗎?”他便是派出所的所長王稼。
另外兩個年輕人,都在二十出頭模樣,左邊一個相對瘦小,但看上去頗為精明,他叫孫世杰,喜歡舞槍弄棍;另外一個看上去十分強壯,像頭牛,他叫趙虎。這四個人,是派出所所有的成員。小鎮一年到頭相安無事,他們的日子也就輕描淡寫,偶爾,孫世杰和趙虎,還打扮成岜沙的少年,到寨口去朝天放放空槍,充當岜沙槍手,歡迎八方來客。
美麗的女警,叫魯婧,去年才從警校畢業的大學生。小鎮安居樂業,派出所也基本上沒有什么大的事情發生,民警打成一片。魯婧還加入了岜沙的表演隊,平時穿些漂亮的民族服飾,像一位美麗的苗族姑娘那樣,笑容甜美的她,特別招人喜歡。就連派出所的兩個年輕小伙,孫世杰和趙虎,都打心眼里喜歡。王稼常說,你們兩個要是都沒能保住魯婧,算是白當警察了。這么好的一個姑娘,我們派出所的同志可不能讓肥水流了外人田,自家窮打光棍。
不過兩個小伙子面對魯婧的光彩照人,有些畏首畏尾,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哪里下手好。
王稼所長來到楊小龍的跟前,表情嚴肅地問:“你好,我是派出所的所長王稼,聽說,你知道通緝犯在哪兒?”
楊小龍說:“嗯,我知道?!?/p>
王稼說:“這事不能當兒戲,你不會搞錯?”
楊小龍肯定地回答:“不會。”
王稼說:“那你前面帶路,孫世杰,趙虎,準備一下?!?/p>
后面的兩個年輕人“哦”地應了一聲。
楊小龍說:“不,不用,沒這個必要。”
王稼感到詫異,說:“為什么?這可是全國通緝要犯?!?/p>
楊小龍說:“真的不用,我把他帶過來就行了?!?/p>
后面的趙虎顯得有些懷疑,說:“你?那可是殺人犯?!?/p>
王稼看著楊小龍,看他到底有什么要說的,楊小龍說:“我說服了他。”
王稼說:“你怎么說服了他?那行,先不說這個,人在哪個地方?”
楊小龍打量了四個警察,他們似乎都在摩拳擦掌,說:“你們在這里不動,我自己去把他帶到派出所來。但是,他希望算是自首,在判刑的時候,考慮從輕,所長你看行不行?
王稼沉吟了一會,說:“可以,你快去帶人吧?!?/p>
楊小龍得了答復,出門來,發現張鐵漢不見了。
楊小龍四處張望:“人呢?”
派出所的四個人都出來了,趙虎問:“人呢?”
王稼也問:“那人呢?”
楊小龍說:“剛才說好了,他在門口等呢,現在怎么不見了?”
楊小龍心下犯嘀咕,這張鐵漢不會是害怕逃跑了吧!
王稼看不到人犯,嚴厲道:“你謊報案情,可是要負法律責的!”
魯婧覺得楊小龍人不錯,應該不會說謊,十有八九是那嫌疑犯臨陣逃跑了,忙說:“所長,我想他們肯定是先說好了,但是那疑犯到了派出所,害怕就逃跑了?!?/p>
王稼說:“雖然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遇到犯人,要不就應該悄悄報警,要不就直接送到派出所來,還商量什么,犯人能商量那還是犯人嗎?這樣做,是不可取的?!?/p>
王稼的普通話說得十分糟糕,楊小龍剛從監獄里出來,一時也忘了說家鄉話。
正當王稼對楊小龍教訓一番,張鐵漢從派出所的側門走了出來:“我沒有跑?!?/p>
一聽到張鐵漢的聲音,孫世杰和趙虎,立馬像兩條警覺的警犬一樣撲過去,將張鐵漢反手擒住,兩條大漢,直把張鐵漢壓得快趴到地上去,害怕張鐵漢反抗似的。
楊小龍急忙上前解圍,說:“警察,警察,用不著這樣,他是來自首的?!?/p>
魯婧說:“是啊,所長,他是來自首的。”
王稼示意他們松開,讓張鐵漢立起身來。
王稼說:“你就是通緝令上的張鐵漢?”
張鐵漢說:“是?!?/p>
王稼說:“剛才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張鐵漢說:“我去上了個廁所?!?/p>
王稼說:“你為什么要來自守?”
張鐵漢說:“我是被這位同志說服了?!?/p>
王稼說:“怎么說服的?”
張鐵漢說:“他告訴我,與其這么逃著,過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不如堂堂正正地把責任擔下來,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來自首可能還能爭取一個寬大處理的機會。”
魯婧打量了一下楊小龍,心想:“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憨不溜秋的家伙,還真有一套?!?/p>
抓到張鐵漢,孫世杰和趙虎興奮不已。把張鐵漢安排到一個房間里,他們內部開了一個會。孫世杰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說:“所長,這次我們發達了,轟動全國的通緝犯在我們所落網,這肯定是大功一件?!壁w虎也說:“所長,這次立了這么大的功,可能你要升遷了?!?/p>
王稼心里其實也是興奮異常,但表面淡定地說:“你們兩個,怎么能總是想著好處呢,抓捕壞人,保證社會的穩定,那是我們警察的使命,怎么總貪功圖賞,你們兩個覺悟有待提高??!”
孫世杰說:“所長,你就別裝了,誰不知道你心里樂的,這次立了功你要請客?!?/p>
王稼呵呵地笑了笑,拍拍肚皮說:“那,請你們喝啤酒。”
其余三人異口同聲地說了句:“去!”
當天,只留下魯婧一個人留守派出所,并向楊小龍錄口供。其余三人親自把張鐵漢押往縣公安局。從事警察工作以來,這可是他們辦的最大的一件案子,心情之緊張愉快自不待言。
魯婧對楊小龍說:“你好,我叫魯婧,現在對你了解一下情況,首先,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的人,今年多少歲,是從事什么職業的?”
楊小龍回答說:“我是岜沙人,今年二十八歲?!?/p>
魯婧一愣:“啊,岜沙人?我怎么沒見過你,再說你說話口音也不對啊!”
楊小龍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離開岜沙已經快十年了?!?/p>
魯婧問:“怪不得你說普通話那么好,你是去外面做生意還是打工?”
楊小龍遲疑了一下,說:“坐牢,我蹲了九年的監獄。”
魯婧又是一愣,笑笑,說:“不好意思啊,你是怎么去坐牢的?”
楊小龍解釋說:“十年前,我們村打死了偷馬賊,我就去坐了十年的牢?!?/p>
魯婧說:“哦,這樣啊,不好意思啊,那你是怎么發現逃犯,并說服他來自首的?”
楊小龍把遇到嫌犯的過程說了一下,但在說服嫌犯這一點上,楊小龍省略掉了賞金這一點。而楊小龍所說的一切,早在山上,便已與張鐵漢答成了共識,兩人說的肯定吻合。
魯婧對楊小龍暗自敬佩,這樣的智慧與膽識,怕是訓練有素的警員,也未必做到。
錄完口供,楊小龍離開派出所,前往岜沙寨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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