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八月末，雨氣聚散不定，在北方山區尤其如此。

　　清晨，林笙所游覽的這片山區開始下雨，整個山林都籠罩在雨霧之中。

　　他開著車往回趕著，他要去見她，他口頭喃喃吟著《詩經》中的詩句：“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薆而不見，搔首踟躕。靜女其孌，貽我彤管……”他是那么興奮與喜悅，迅疾地行駛在盤旋的山道上，一任泥水濺得高高……

　　到了燕胡縣境內，更是風急雨驟，密集的雨點如潑似瀉地打在前風擋玻璃上，視線一片模糊，他越走越艱難，且不管它，他有一個堅定的念頭，一種澎湃的熱望，要盡早趕到他與她相約的地方……

　　風雨如磐中，他的車熄火了，好在離十里峽景區已不太遠了，他只好棄車步行……

　　一路泥濘，一路跌撞，他渾身早已濕透，但他沒有感覺出一絲涼意來，是啊，此時，他心頭之火焰已經熊熊燃燒著，哪里會有涼意呢，有的只是炙熱……

　　他蹣跚地走到一個小店旁，已是午后時分，他在店里打電話給她，想告訴她在書店里等就行，沒必要再趕往景區了，可是那里沒人接聽，想必她已經去了……

　　風雨中，他只好繼續往十里峽景區趕……

　　好不容易到了景區附近，他發現縱馬河中已是濁流滾滾，似有蕩滌一切之勢，有的地方水已經漫過堤岸，水面上盡是一些人們生活的雜物……

　　人們正在往峽谷河道外的安全地點疏散轉移，有人還拿著喇叭在吆喝指揮著什么，吵吵嚷嚷，慌慌張張，夾雜著風聲雨聲，擠成一群，亂作一團……

　　他在驚恐無助的人群中逆向走著，走著……

　　有人提醒他往回走，他沒反應，有人想強拽住他，被他罵道：“你他媽的滾開，我要找她，要找她，知道嗎，她在等著我……”

　　他離大的人群遠了，偶爾還會遇到零星的幾個人往他來的方向匆忙地跑著……

　　路更加難行起來，他吃力地攀著路邊東倒西歪的樹木及樁桿走著，突然他腳底一陷，墜入坍塌的路坑中，他瞬間感覺到一陣冰涼、一陣疼痛……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他一骨碌爬起來，想站起身，卻渾身酸軟，眼冒金星，忍不住栽倒在地……

　　外面幾個人聞聲忙跑了進來，七手八腳地把他攙扶到床上……

　　他們是李國慶、盧曉菀、李子祥、樊秀紅。

　　林笙虛弱地問：“我怎么在這里？”

　　盧曉菀道：“昨天你掉進了坍塌的路坑中，暈過去了，幸好有你以前在鎮中學教過的學生及時發現了你，趕緊喚人把你救起，并通知了咱們鎮中學……”

　　“哦，是這樣……”他想好好地回憶一下昨天的場景，突然驚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李子祥道：“現在是下午。”

　　“啊！”林笙突然喊道：“對了，對了，我得出去，有急事，非常重要，至關重要！”他又掙扎著坐起來，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他們把他攔住了……

　　盧曉菀已經泣不成聲，樊秀紅哽咽道：“林笙，你不要去了，晚了……已經晚了！”

　　林笙驚愕道：“什么晚了？告訴你們，現在什么也不晚，我已經決定了，只要我能見到她！”

　　樊秀紅哭喊道：“你見不到她了，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她已經死了！”

　　林笙眼前一陣發黑，他險些又跌倒在地，他用雙手艱難地扶住墻壁，硬撐著自己的身軀……

　　許久，他緩過了心神，微笑道：“秀紅，你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曉菀，子祥，你們說話呀……”

　　他們低頭無語，有的還轉過臉去向隅而泣……

　　“李老師，你來說，她剛才瞎說什么呢！告訴我，快告訴我！”他扯住李國慶的衣襟，呆呆地傻傻地癡癡地盯著他。

　　李國慶含淚道：“昨天，她在十里峽景區，許是為了……為了等……一個人，雨突然下得那么大，她也不肯走。當時，吳天籟偷偷跟著她，在風雨中那么久了，她還在癡癡地等，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便現身上前強拽她走，她這個孩子呀，卻執意留下來，后來，山洪瀑發，順著十里峽一瀉而下，她……她就這樣……吳天籟命大，逃過了一劫，掙扎著上了岸，呼天搶地地叫人們組織尋救，人們連夜在下游找到了她……她已經……如此佳人，香消玉殞……可憐的吳天籟在她身旁發瘋似地一個勁地扇著自己耳光，嚎啕大哭著，悔恨自己沒能救了她……”

　　聽著聽著，林笙心如刀絞，已然淚如雨下……

　　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點兒血色，目光中透露出一種瘋狂的絕望，他緩緩地站直身體，喃喃道：“她還在等我，我要去見她……”

　　李子祥欲攔住他，李國慶暗中示意地擺擺手，他們半攙著他一起走向外面……

　　外面的陽光是那么燦爛，風呀，雨呀，好像只是無意出現在人們昨天的夢中，那樣輕淡，那樣空渺，盡管那是一個無情而殘忍的迷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