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手懸在外公臉的上空,無聲地角力,無聲地堅持。很久。很久。
我貼著墻壁,看著那兩個人、兩只手,再那無形的交鋒中,看到了許多我從未曾目睹的悲愁婉結。
然后老人放棄了,他收回手。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我被不知名的力量催動,跟了上去。
外婆似乎方才發現我的存在,難堪和仇恨還寫在她的臉上。
“等一下?!蔽艺f。
老人?;蛘哒f,我的親外公。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明亮處,我仔細地打量著他。卻看不出絲毫母親的痕跡。
“孩子。”他說。
“您這次來,真的只是為了報復嗎?”
“我希望不是?!?/p>
“也許吧,但對外婆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她很愛……我現在的外公?!蔽要q豫。
他苦笑,“你不必在意,我不配你叫我一聲外公,我連一個做父親的責任都未曾盡到,有何顏面聽你叫一聲外公?”
“我從媽媽那里聽到很多你的事。你很了不去?!蔽艺f。
“了不起的人也許很多,但我絕不是其中一個。一個連家庭都無法守護的人,稱不上了不起?!?/p>
“您想見一下我的母親嗎?”我試探著問。
他沉默,肅立?!斑€是算了吧。幾十年了,沒有必要了?!?/p>
“無論多少年她都是你的女兒?!?/p>
“她有丈夫,有兒子,有自己的家庭,我是多余的。”
我心中悸動,林寒說過同樣話,我是多余的。
“你有什么話要帶給她嗎?”
老人遲疑良久,手伸進身上的大衣深處摸索著,抽出了一本泛黃的古冊。上面寫著《聊齋志異》
“這是你母親從小喜歡的書,也是我曾經回來看望時送給她的禮物,很久后她還了給我,說是媽媽發現了,不讓她收我的東西。”老人頓了頓,然后說:“我清楚我的前妻是一個怎樣的人,我不想讓我的女兒受苦,所以我收了回去。”他遞給我?!安贿^現在也無所謂了,你幫我給你母親吧。”
“你母親從小喜歡文學,多愁善感,我失敗的婚姻,對她來說是絕大的傷害。我希望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可以釋懷?!?/p>
我想起外婆對母親的尖刻,心中乏味。也許你當年的離開,才是對我母親的最大傷害,如果你當初帶她一起走,也許一切會有些不同,但我無權說會更好。
“我走了。”他說。
然后我便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我像是目送著一個英雄的最后路程,路途中滿是枯骨,他踩踏著,只有游魂陪伴著。
轉身,看到大舅在我身后不遠處,看著拐角,怔怔地抽著煙。
坐在角落翻動著那本古舊的《聊齋志異》。松脆泛黃的書頁沙沙做聲。像是春蠶的吞食。絲絲入微。
我看到母親年幼時稚嫩的筆痕。角落與空白處的涂涂寫寫。一頁頁翻過,時間太久,連書籍原本的鉛字都有些模糊不清。她的筆墨,我也只能依稀辨認。
書本的扉頁。有她多年前的手記。
……
我有一個比較復雜的家庭。我父母在在我幼時因第三者插足而離異,法律將哥哥判給我父親,而我則判給了我的母親。父親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獨自一人離開了我們。于是這么多年來哥哥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母親常以此為借口數落父親對我們的毫無責任。可我心中明了,以母親的性格,就算父親真地想要帶走我們,怕也沒那么容易。
我人生中變換最快的應該就是那年了。母親離婚的同時也結婚。繼父便是那個將一起做得簡單明了的第三者。他們的婚姻在當時還是十分閉塞的小鎮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其實用如今的眼光來看這根本不算什么。但怎奈時光不曾寬宏。
繼父的一切和他的婚姻史一般空白,沒有出眾的相貌、沒有出眾的學歷、且世俗不堪。我始終無法理解母親怎么會戀上這樣的一個男子。
他們的結合決然逃不開世俗的眼光。只要走過鎮中唯一的那條石皮小路時,大人們便會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我并竊竊私語。就在那一刻我終于體味到了什么叫做傷害。那是一份烙進心坎的痛。仿若一把燒紅的匕首刺進心口來回攪動著。連呼吸與流淚都沒有氣力。
……
我合上書本??粗睬暗淖o士正在檢查外公的各項數值,外婆守在那里。寸步不離。
“媽,給你?!?/p>
“這是什么。”
“你的書,你爸爸給你的,他昨晚來過。讓我把這個給你。”我說。
我在那兒看著她接過書,淚水漸漸浮現滑落。她從來不擅長接受這樣的情感刺激。也許是我爸把她保護得太好了吧,呵。
她和我同樣,坐在那里翻閱著,連姿勢都一樣。
第五期化療結束后,外公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負。嚴重的藥物毒性摧毀癌細胞的同時也破壞了他的身體機能。脫發、食欲不振,這些是意料之中的事。剩下的化療無法再進行,這是意料之外的事。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能繼續化療?”外婆面孔漲紅,在醫生面前大吼大叫,這是她第一次對這些白衣天使們無禮。
“阿婆,病人的身體免疫力已經降到最低了,白血球數量也嚴重不足,化療再繼續的話不是救他,而是殺他了?!?/p>
“我不要知道這么多,你們給我繼續治療,不然的話我就控告你們醫院草菅人們,我認識律師和法官,我有的是關系?!?/p>
“阿婆,這不是關系不關系的事情,您認識再多的律師也治不好他的病,我們都在盡力,他現在的身體確實不適合繼續化療,不過癌細胞已經控制住了,我的意見是先出院觀察一段時間再進行復查……”醫生侃侃而談,外婆不等醫生說完就發出刺耳的尖叫撲上去想用她尖尖的指甲親近一下醫生的臉龐,我們及時拉開了他們。我看著那個年輕的醫師靠在墻頭直喘粗氣用驚駭的目光看著外婆,他險些就破了相,也許更嚴重,被抓瞎。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這個阿婆比那位床上的病人更需要治療。
外婆去找了主治醫師。依舊用她銳利刺耳的嗓音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堅持要做完余下的化療,也許她認為,只要殺光所有的癌細胞這一切就可以回到原本的樣子。因此她不顧一切地堅持繼續化療,小舅在一旁勸著他。那是她和她所愛的男人生下的孩子,說話還是很有用的。
然后外公出院了,和來時相比,他瘦了近二十公斤,面色灰白地從醫院的大門走出。
小舅開著車在門口等著,我站在車門旁,看著外婆扶著外公蹣跚行走著。像是在幕布上動作的人偶。姿態僵硬,卻凸顯著旺盛的生命力。
母親在車內,握著那本《聊齋志異》。我不知道我的親生外公究竟有無翻閱過此書,如果有曾翻閱,他究竟有無看見那段手記。有沒有感受到那種透徹骨髓的悲涼。
看著外公挪至車旁,一個趔趄。我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自指尖透來明晰的纖細和軟弱。他的身體好像被烙上了死亡舔舐過的痕跡。無法再逃脫。
你們的婚姻自另一段腐朽中誕生,然后緩慢煎熬著,也承受著。直到如今。你們有著自己的孩子,也有著腐朽中的兩個生命。你們厚此薄彼,讓大舅心中沾滿了黑暗和扭曲。讓我的母親心中充滿了陰影與傷痛。這對我來說是一種罪行。如今我看到了黑銹的鐵鏈穿過你的身軀,透出斑駁的血跡。鐵鏈的另一端,捏在死神的手中。這如果是一種果報,我冷漠旁觀。這如果是一種命運,我扶著你感嘆不幸。
盡管你們有千錯萬錯,但你們是相愛的。這個世界,唯有愛是無罪的。既然如此,你們也是無錯的。
“老頭子,當心。”外婆扶著外公的另一側,溫情地叮嚀著。
次日清晨,走著熟悉的路,我的人生。父母和大舅他們輪番去外婆家照顧外公的身體狀況。無暇顧及我。索性便通過學校請了長假。實習對我來暫時是擱淺了。
依舊回到我曾經熟悉的生活。一人面對著一臺電腦,一些字符。偶爾獨自喝酒。獨自酒醉,封閉著自己。
酒醉方醒之人,對時間不易敏感。屋內徘徊著死氣沉沉的壓抑。摸索到窗簾的位置。眼球脹澀地找尋開口。拉開。雙眼被溫潤的陽光撫弄著。頭顱尚在作痛。周身像被從巖壁自各個位置擠壓一般,不得舒展。
我極少醉酒。但一旦發生,便似要把幾次的苦楚都算在一塊。格外得難熬。
徐森打電話問我何時可以回來工作。信口敷衍著。他警告我實習鑒定絕不樂觀。我也不太在意。躺在床上對天花板吐著煙霧,將煙灰掃在手心。獨自一人的無聲無息。
翻箱倒柜地找著可以略添諧趣的東西。無果。只翻出幾本老舊的相冊。于是坐在床上翻看。重新點燃一只煙。滿足地吸著。一直覺得香煙可以給人帶來很多寬慰。像是一個在指尖駐足的情人。反復地搔首弄姿,直到我把它一點一點蠶食干凈。
一本相冊,有著很多活生生的、會流動的記憶體。包含著古色古香的舊時異夢。小半的色彩。小半的黑白。余下都是空白色的絹布,等著何時有人去填補。
隨意翻動著。偶爾一頁,偶爾數頁。是一本有年月的相冊。幾張舊照記錄的世界還沒有我的存在。摩挲著照片,試圖揣摩。一張張地端詳。看到一張黑白泛黃的照片,像失敗的料理。一張全家福。后來人尚且未至,簡單透徹。
辨認出年輕的外婆。長相美好。母親像她,坐在男人的膝頭。一旁被抱著的是大舅。眼神沒有陰霾,單純的潔凈。
仔細看了看親生外公。一身戎裝。在那個時代這代表一個鮮明的榮耀??吹剿樕系尿湴?,透過層層流年透進我的眼中。無法辨認他們的臉上是否有著幸福,那是太深含的東西。若能從面孔溢出就不會有后來的結局。
把被子披在身上,遮擋冬日的不適。爬到電腦前按下開關。淺藍色的界面。手指掠過鍵盤,除了自己以外最熟悉的東西。十指滑動。自如地敲出一個個字符。一件事情成為本能就會連接靈魂。自如操縱你的軀殼。常常對著屏幕出神,驚覺時雙手已編構千字。那時書寫出的總是往昔。本能地往昔。
書寫文字,有時要在心中品味很多角色。林寒或小羽。都是我的腳本。還有路上偶爾遇見的人。面色歡愉。面色陰沉。坐而憶之。是很有趣的。
坐在電腦前寫了一下午。自實習開始后的記憶被梳理成直白的、易見的枉自感慨。麻木的書寫耗盡了精神。天色暗下。酒精退去。頭卻益發疼痛。放滿浴缸的水。浸在其中有回歸的包容感。感受水緊貼著肌膚漸漸涼去。被時間攜走的溫度。不問其他。
人生無常。
今年的冬天來得有些遲疑,好像不確定這座城市能否擁容它的懷抱。寒風故是無所不在,素雪卻依舊難得一見。對伊然來說,有雪方是冬天。但上海卻不是一個易下雪的城市,她失望于此。慢慢惆悵著。
在美國時年年降落的厚重雪片總似可下到她的心里。白色是純凈的。也是她病重時最熟悉的顏色。盡管隨著時間已滄海桑田。但固有的記憶卻始終存留。
答應小羽的交往是意料之外的事。她坐在家中冰涼的地板上。雙手抱膝。猶豫和反復左右著他。腦海中不停地徘徊者林寒的聲音。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一面之緣的人可以在她早已麻木冰冷的心中留下如此難以蹉跎的記憶。那令她不安。
也許是心中認定一面之緣,此生不可能再見。于是不曾抱有幻覺。夜深露中。母親依舊不再。她爬上床掩蓋自己。熟悉的心魔開始浮現。她想念那個懷抱。
伊然。我是小羽。睡了嗎?手機震動,是宿小羽的短信。即使透過數據與光電字符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局促。
點點微光在黑暗中印出一絲角落。她深呼吸。我睡了。你也早點睡吧。晚安。她快速地按動手機。信息發出后關機。
她拋開手機。再次躲在被子里。輕微的頭疼慢慢綿密。她早已熟悉。
黑暗中的恐懼無助。只屬于黑暗中的她。那是她身上根深蒂固的屬性。就像白天時的淡然。都是她生存的一部分。唯一接觸到她的脆弱面最深處的只有林寒。宿小羽所碰觸到的,只是表象而已。
他忙亂地為伊然做這一切他想得到的事。為她買早餐、陪她聊天、月暈星朗時互道晚安,他做著一切男友會做的事。亦或者說,他在學習怎樣成為一個合格的男友。卻始終忽略了最本質的問題。伊然是否真心喜歡他。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戀愛定然是彼此愛慕。單方面的沉浸令他逐漸失去自己。愛情中失去自身對外物的排斥也會降低。明心見性是需要的。但是不適用的。
伊然對他卻是若即若離??偸且詫W校人多為由躲避著他。他很是苦惱。
“她總是躲著你?也許她確實考慮著大局的問題?!蔽覇査?。
“有什么大局好考慮的?”宿小羽有些著急。事情的發展在他的心中出現了偏差。他無法接受。
“我想她大概是因為高考的緣故吧。也許她不想影響自己的狀態。你不是告訴我她如果成績順利的話就會留下來嗎?興許她是為你考慮。”我說。
“不對。韓墨。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覺得她是在刻意疏遠我。”
“可能性不大吧。如果這樣的話她何必同意做你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不對而已?!彼鄲赖乇е^。
“這事情不合邏輯?!蔽艺f?!八扌∮穑瑫粫悄悴唤怙L情?”忍不住笑了。
“你胡說什么?”他瞪我?!皩α?,你不是不贊成的嗎?怎么現在倒不說什么?!?/p>
“我只是在你的既定事實完成前不贊成而已。既然木已成舟。我除了無條件支持還能做什么?只希望你不要只顧兒女私情忽略高考的事情。”
看他依舊一臉苦惱。我忍不住問,“要不要我幫忙。也許我可以給你想想辦法?!?/p>
“你怎么幫我?”他翻了翻白眼。
“我有個朋友從我認識他開始就看他閱盡人間春色。沒有停歇的時候。而且他可以說是大眾眼中的花花公子。玩完就走的那種。”
“不過他也有他的理由。不管怎么樣他的經驗應該比你我都要豐富得多。所以……”將手指豎起在眼前。微笑著問,“要不要試一試?”
我想我必定是在那腌臜之處待得太久導致腦炎發作,天曉得我中了什么邪會讓他去找林寒。可能是無所顧忌吧,反正他也有了自己的決定和選擇,與其讓他終日煩惱此種,倒不如一解心中苦惱,我大概是這么想的吧。
林寒大概不會如此作想。近來他自顧自地打著零工。幾次打他電話都無人接聽,無奈下了問了班主任幾個他打工的地方尋了時間去等他。
在一家銷售公司門口等到他。長久不見,再見時我卻感覺是那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眼神看著他。即使是相貌氣質均為變化。但始終覺得那是一個需要重新了解的陌生男人。
說不上餐風露宿的頹廢。只是覺得他身為一個人類缺少了什么。
“你怎么上我這兒來了?”他很驚訝,也挺高興。
“我無處不在。”開著玩笑??此樕缓?。“你怎么了?!?/p>
“沒事?!比嗔巳嘌劢恰!袄哿??!?/p>
“哦,我有件無聊的事情想麻煩你。”
“有多無聊?你倒是說說看?!?/p>
我想了想又搖頭苦笑。在心中反復嘲笑自己的無稽。自己向來謹慎的性格居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也不知是被什么魑魅魍魎迷惑了心智。
“好吧。我有個朋友,他是讀重點高中的。然后他第一次交女朋友,不知道怎么去經營感情,所以……”
“你就想到我了?”
我默認。
“韓墨,這不像你的處事邏輯,毫無來由。”他嘲笑著說。
“我知道。后來想想,就當是聚會吧。我朋友也就你們兩個。介紹你們互相認識一下也是不錯的?!?/p>
“這還算有點道理。”他點頭?!耙埠?,我最近也累了。明天好了。讓他帶上他的女朋友。我也把可凝帶上?!彼戳丝次遥中α?,“你這個單身漢會不會覺得無地自處啊。”
懶得與他多說什么?!澳蔷驮趯W校對面的酒吧好了。反正他的學校離得也不遠。”
“不遠?什么學校?”
“城三附中?!?/p>
林寒閉了閉眼。轉頭看向身后的人流。
不語與沉默。那是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弟。相似的外表,但卻可以在剎那間辯出差別?!澳阍趺戳恕!蔽覇査?/p>
“如果當年我一切順利的話,應該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關于你父母的那件事嗎?!?/p>
“是啊,當初中考時的第一志愿我填的就是城三附中呢。憑我當時的成績應該是十拿九穩的?!?/p>
“然后就破碎了是嗎?”
“是啊,真是夠直白的?!?/p>
“陪我喝一杯吧?!彼鋈徽f。
在城市中尋得一處借酒消愁的地段是不太難的。四處走走隨意可得。我看著林寒一杯杯地喝著。動作如饑似渴。好像手中的不是普通的啤酒,而是可以拯救他出離苦痛的毒品。
“韓墨,我不想別人知道。是因為我害怕別人看我的眼光。”醉眼朦朧地搭著我的肩膀。酒氣逼人地嘀咕著。
我未曾說什么。他卻原原本本地將當年他父母因第三者插足而離異的事情巨細靡遺地交代著。仿佛在傾瀉著壓抑心靈的毒液。
林寒的話語逐漸變得沒有條理?,崿嵥樗榈亻_始說起一個女生的事。支離破碎的語句讓人揪不到頭緒。
“你在說可凝嗎?”我問。
他沒有理睬,固執地盯著手中的酒杯。
我不再問他。兩人無言相對,靜坐了半夜。
人生即使如此。再多的無奈也只能獨自品嘗。能分享的只不顧過是只言片語。惆悵半生的情緒只能苦言一時,又何妨是悲哀。
約了小羽。看他帶著伊然。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女生。走在小羽身側,彼此間隔著若有若無的距離。連空氣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壓抑。我確信這個女生對小羽沒有恰當的感覺。不由好奇她為何答應和他交往。
“你好。我是韓墨?!蔽铱粗难劬ΑH丝梢匝诓刈约旱乃季w,但情感所產生的贅物總是自雙眼中流露??上铱床坏绞裁础K届o且從容地點了點頭。“伊然。”她說。很漂亮的女生。
貌美的女生大都有眾星捧月的驕傲感。自小被追逐的優越感不會被外力輕易扭轉。興許會在世態的打磨下變得平穩,但那需要長久的時間,非一撮而就。
在伊然的身上我未曾看到明顯的塵囂味。相比她的容貌,我更在意的是這奇異的氣質?;腥粢粋€道理上不應出現的人。
“她很棒,對吧?!彼扌∮饾M心期待地看著我。就像所有戀愛中的人一樣,渴望他人給予自己的伴侶足夠的肯定。
“很恬靜。”
“你覺得她是喜歡我的嗎?”他悄悄問我。
“我不知道。等下再說這個吧。林寒他們來了。”我指了指遠處。人行道拐角。林寒和可凝牽著手慢慢走來。站在我們面前。
然后他們彼此相見。伊然和林寒。目光交匯時的不可思議無盡地展露。我應該覺察的,奈何伊然和林寒是多么相像的人。從不肯輕易在人前表露自己動蕩的情緒,那被他們視為低賤的脆弱。
五個人去了錢柜。大包間,彼此坐得很遠。林寒和伊然在房間的兩側。無形中遙遙相對。
也許女生之間總是比較容易有話題,可凝很快就和伊然聊在一起,看上去熱絡得很。林寒低頭喝水,沒有表露什么。即使是伊然時不時投射來的目光他也無甚反應。
“林寒。這是宿小羽。城三附中的學生?!蔽艺f。
林寒點了點頭。看向伊然,“你女朋友?”他問。
“是啊?!?/p>
“很漂亮?!?/p>
小羽溫潤的笑自眼角處蕩漾開來。“謝謝。”
“你們很好吧?!彼f。
“應該很好?!?/p>
“我聽了韓墨非常無稽的理由。是說你想問我戀愛的經驗?”他忍不住笑著。
“也許是。我總覺得哪里不太對?!?/p>
他想說什么,不經意間看到伊然望向自己的眼神。胸口一陣難言的郁結。揉了揉眼睛。腦海中無法控制地回憶著那個夜晚在自己懷中抽泣的女生。
無可否認,他能從伊然的身上找到了一些與自己相似的地方。這種相似是他無力躲閃回避的渴望,他希望更了解她,也許伊然和自己本就是一體兩面。誰有知道呢。
“你想問我什么?我似乎沒有認真談過一段戀愛?!?/p>
“怎么會?”
“我對女人只有發泄的欲望而已。其實你也問不到我什么。”明了的意興闌珊。
林寒的言辭蘊含著慘白的露骨。宿小羽聽著很不適應。
“那可凝呢?”他輕聲問,看著和伊然談天的女人。
“也許不同吧。但也僅此而已了?!?/p>
“你未免太過涼薄。”他說。
林寒擺了擺手,對我說,“我去下洗手間。”推門出去。伊然過來對小羽說,“我也去下廁所。”跟了出去。
林寒在甬道穿行。伊然尾隨在身后。兩人一言不發。林寒忽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真巧啊。這世界。”
“是巧。”伊然看著林寒瘦骨嶙峋的背脊?!拔疫€真沒想過能再見到你?!?/p>
“我也沒想過?!绷趾仡^。“那是你男朋友?”
她輕咬下唇?!笆前伞!?/p>
林寒不語。片刻后伊然說,“那天晚上謝謝你。”
“謝我什么?在慢慢恐懼中給了你一個躲藏的懷抱嗎?”
“不管怎么樣。你在,我好過很多。”
“如果那個優等生聽到你說這話應該會很難過吧。你應該為他的心情考慮一下?!?/p>
“可凝她很不錯?!币寥贿t疑了下。
“我知道?!?/p>
“她對我說……她很愛你。非常愛?!?/p>
“我知道?!?/p>
“那你愛她嗎?”伊然看著他。感覺心中有微鳥飛騰。
“我想是吧?!绷趾X得很疲倦,一切牽涉到感情的問題都易令他疲倦。
伊然不知道自己為何跟出來。自看到林寒伊始她便克制不住那份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可能只是懷戀那夜的安全感。也許只是對這個奇特的人感到好奇。
又或許在她心中,林寒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地位,她只是糾結于自己的不明確而已。我看著回到包間后就沉默不語的伊然反復思考。林寒坐在我身旁,莫名長嘆。
“你們都不點歌嗎?”我說。幾人始終看著電視屏幕隨即播放著各式歌曲,無人去點歌臺。
小羽固執地起身點著各類情歌,拉伊然合唱。我們聽著。我感覺到他在反復說服自己,盤剝著這段無跡可尋的感情。他在盡力。我靠在陰暗中清晰地看到伊然和他之間繁雜的關系。準確地明白他們之間毫無未來可言。這種浮躁的情侶關系對誰都是禍害。心中對伊然有了成見。既然你不曾喜歡他,你又何必要和他在一起。難道玩弄一段感情對你來說是這么有趣的事嗎。
小羽放棄了。獨自一人聲嘶力竭??赡氐搅趾磉吘o切地靠著他。伊然在我身前,她坐在桌上。怔怔地看著他。
“伊然。”我喚道。
“怎么?”
“小羽是我從小的朋友?!?/p>
她沉默著。
“如果你對他沒有任何情愫,希望你放過他?!痹捳Z被音樂和歌聲掩過。只有她聽到。
“他對于任何事情都會認真,自小就是如此。受不得一點點地打擊。他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貫徹到底。我相信即使是一份不成熟的感情也是如此?!?/p>
“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允許一段沒有心動的感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但我拜托你,無論如何等到高考結束,一切安定之后再做計較。”
到高考結束,一切安定之后再做計較?!?/p>
“算我擺脫你了。”我說。
伊然沒有給我任何答復,好似我與她身處兩個不同的時空。那些話語,也只是癲人的瘋言瘋語,無需理會。
宿小羽終于累了。坐在沙發上笑得癡狂?!澳憬裉炜蓧蛸u力的。”我說。他不在意地擺擺手?!半y得空閑,不像你們?!彼聪蛄趾?,見可凝趴在他腿上忽閃著眼睛。面上露出羨慕之色。
可凝起身。去了點歌臺。王菲的棋子。她坐在伊然先前的位置。唯她一人。點滴在心的鋼琴前奏。包間的燈關著。只有熒幕上反射出的微光打亮了她的側臉。沒有伊然雅致的容貌。卻有我見猶憐的凄色。
……
想走出你控制的領域
卻走近你安排的戰局
我沒有堅強的防備
也沒有后路可以退
想逃離你布下的陷阱
卻陷入了另一個困境
我沒有決定輸贏的勇氣
也沒有逃脫的幸運
我像是一顆棋
進退任由你決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將領
卻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像是一顆棋子
來去全不由自己
舉手無回你從不曾猶豫
我卻受控在你手里
……
可凝的嗓音空靈無形,幾可亂真。音調撫下,詞在她口中,卻又在心中。
我不知道這首歌是否訴遍了可凝的一番衷腸。也不知道林寒是否明白可凝深沉的無奈。那來自愛情的無奈。
依稀看到可凝眼中不明含義的淚水。夜下,我們還是徘徊在各自的路上。
可凝和林寒自顧自走了。伊然在遠處等他。我拽住他,“等下,我有事情跟你說。”
他疑惑地看著我。“大哥,三點半了。我還得送伊然回去呢?!?/p>
“幾句話而已,費不了你多少工夫的。”
“說啊?!彼粗摇?/p>
“你聽著宿小羽?!?/p>
“我聽著?!?/p>
我深吸一口氣。“無論你將來遇到什么樣的事情。我只希望你記住,再慘烈再痛苦再難以接受都是當下一時的。時間會抹平一切。什么都會過去的。你明不明白。”
“你對我說這個干什么啊?!?/p>
“你就當我瘋言瘋語吧。你記得就行了?!?/p>
他砸了下我的肩膀。我笑笑,回砸?!皾L吧。好好當你的高中生,好好談你的戀愛。明年高考,不要失利了。我還是那句話,我的生活,不適合你。”
小羽勉力笑了笑。使勁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力按了按?!拔易吡?。”他說,“你自己當心點?!?/p>
我看著他和伊然離開。世界再度溺如沉靜。自嘲地笑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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