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買好了旅行社的票子,三天后就得出發。這天我正在整頓行裝,卻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史老師吧?猜一猜,是誰在給你打電話?”
“小李!”我立即大聲叫喊了起來?!笆抢罴t吧,一聽就聽出是你的聲音!你怎么終于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終于想到給你打電話’!我早就給你打過電話,打過五六次,可總是找不到你!”
“哪年哪月你給我打過電話?”我笑著問。
“那年從杭州回來后,過不了幾天我就給你打了電話,可你家沒人接聽?!?/p>
“嗄,那時候我大概正在給我前妻辦喪事,到處跑?!?/p>
“是嗎?”小李馬上放低了嗓門,“你夫人……我真為她難過,也為你難過。”
“謝謝。”
“第二次是過了半個月以后才打的,但你也不在家。”
“是的,那時候我為了她的遺產問題正忙于打官司,常常不在家?!?/p>
“后來我就到日本去了。不過我在日本也給你打過國際長途。那是半年前的事。我在晚上八、九點鐘一連打了三四個電話,你那里都是忙音,后來我就不想再給你打電話了?!?/p>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你。我估計那天我正在上網。你相信不相信,我已學會了電腦,常常上網……怎么,你到日本去了?你到日本去工作還是學習?”
“工作?!?/p>
“工作?你怎么會到日本去工作?”
“說來話長,這一切等我們見了面再說吧。這次我是利用帶薪假期回來探親的,可以在上海逗留兩個星期。你能到上海來嗎?”
“可以,沒問題?!蔽也患偎妓鞅慊卮鹆怂??!拔乙延泻镁貌蝗ド虾A?,本來就想到上海去找出版社談一談,把那部沒有寫成的約稿了結一下。這樣吧,后天我趕到上海去怎么樣?我到了上海該怎么和你聯系?可以打你原來那個傳呼電話嗎?”
“不,不,”她笑了,“我已經讓爸爸在家里裝上了電話。但你不能打我家的電話。動身前給我發個電報,我到機場去接你。我家還是原來那個地址,發電報沒問題?!?/p>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
“當然說定了?!?/p>
掛上電話,我不由放聲大笑了起來,笑得像一個瘋子。我已有好久沒有這樣放聲大笑了。
我哪能料到這么多年不通音信,小李還是原來的那個小李,對我的態度一點也沒有什么變化,只要聽聽她說話的口氣就能得出這個結論。她的嗓音也完全是原來的那個嗓音,既稚嫩又甜美,讓人聽了心花怒放。
當天我便到旅行社去把票子退了,損失點手續費根本在所不惜。
但到了晚上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又開始感到我這樣做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太冒險,太不顧自己的顏面了?僅僅憑了她的一個電話,就專程從香港趕到上海去和她約會,這該是一個六十五歲的正派知識分子做的事嗎?
再說,如今的李紅又增長了好幾歲年紀,更加見多識廣,頭腦更加復雜了,誰知道她在日本干的是什么行當?她不讓我給她家里打電話是什么意思?
如果再一次發生了像在杭州旅館里發生的那么種意外,我這輩子的名聲和顏面算是徹底完蛋了!
想是這么想,但我在行動上卻已經身不由己??偹銢]有忘記給阿春打電話招呼了一下,我就滿懷著不可告人的希望動身去上海。
臨行前我笑著對自己說:“大概我這輩子吃女人的苦頭還沒吃盡,到了這么大年紀還鬼使神差地遇上了這個叫人無法抗拒的李紅!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聽天由命了!”
飛機是在傍晚四點多到達上海虹橋機場的。我只帶了一只隨身帶的小旅行包,行動十分輕松自在,很快出了機場出口處。
初秋的上??諝馐智逍拢m然地面上還有相當高的溫度,但迎面吹來的風已讓人感到一陣陣涼意。上海是我的第二故鄉,紅都路上還保留著我家的房子,這就給了我一種異地歸來的好心情。
我還在四處張望著,誰知小李已在一行隊伍中連聲叫喚著“我在這里,我在這里”,還在那里拼命朝我招手。原來這機靈鬼已經排入了等候出租車的隊伍。
上了車,她問我準備到哪里去,我說:“反正總得住賓館,你說到哪里就到哪里。”
“那就到興國賓館吧,聽說那是一個花園式的賓館,我還從沒進去過?!彼f完便關照了司機。
這天從進入興國賓館到晚上九點鐘,小李一直陪我在一起。
鬼才知道我對這天留下的印象為什么會有那么深刻,現在回想起來還記憶猶新,所有的細節都一一在目,十分清晰和具體。
我記得這家賓館的環境的確好得不能再好了,草坪很大,周圍樹木森森,一片鳥叫聲。我住的房間在一棟獨立式小洋樓的二樓,房間并不很大,尤其是會客室,只夠放下兩張沙發、一張茶幾和一張雙人沙發椅,但布置得很是優雅和得體。面對沙發的是一幅齊白石的水墨畫《游蝦》,我估計是后人的仿作。樓上樓下沒有一點人聲,好像別的房間里都沒有住人,非常安靜。
我剛放下旅行包,小李已在電水壺里放滿了水燒開水了,不一會便沏上了兩杯香噴噴的龍井茶。她說,讓客人自己動手燒開水,大概是從日本人那里學來的,以免客人一進房間就受到服務員的打攪。
喝了幾口茶,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我們便去就餐。
餐廳在一幢新蓋的大樓二樓,氣派很大,客人卻并不很多。我記得小李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大盆三紋魚生魚片、一盆素菜色拉、一客不知道是什么名堂的“壽司”和一大盆冰凍荔枝。她說她在日本最喜歡吃三紋魚和冰凍荔枝,可是機會不多,因為在日本價錢貴得嚇人。
飯后,我們在花園里緩步兜了一個圈子,還到一座木結構的亭子里去坐了片刻,看了看四周的夜景,然后一起回到了我的臥室。
這時候我們才坐下了一面喝茶,一面好好說話。小李只讓兩盞百合花形的壁燈亮著,把別的燈都熄滅了,因而房間里的光線一下子顯得特別柔和,給人以一種溫馨和安寧的感覺。我頓然覺得自己仿佛處身在一個向往已久的美夢中。
這天小李穿的是一件十分合身的月白色連衫裙,潔凈,淡雅;她的發型變了,剪成了男孩子似的游泳式。這使她的膚色看上去好像比以往白晰得多,至少暴露在我眼前的脖子、胸口和雙臂是這樣。不過我不想多看,也不敢多看,很快站起身來坐在沙發扶手上和她說話。
我說了說我這些年來的情況,說了說我不想寫東西的心態和成了鰥夫以后的生活面貌。
她仔細地聽著,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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