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晏云孝在回到洛陽的第四天才醒。眾人得訊，急忙趕到床前，晏云義握住他的手，又喜又悲：“二哥，你可醒了，喔，爐子上燉著參湯，要不要喝一點？”

　　晏云孝輕聲道：“不用”。看了看圍簇著的眾人：“爹，還有小吉兄弟他們呢？他們傷得怎么樣？不會有事吧？”

　　眾人聞言，心中俱一酸。

　　晏云義剛要答，寧致遠已搶道：“哦，不礙事，晏伯伯和小吉兄弟都已經救過來了，只是他二位的傷勢太重，還沒蘇醒，但性命卻肯定是保住了。”

　　晏云孝大慰，輕輕笑了：“只要爹跟小吉兄弟沒事，我就是再多挨個一兩掌、被多砍個一、兩刀，也還是劃算的。”

　　眼見他那笑容，又聽他如此說法，眾人心中無不大痛。

　　晏蓮影轉頭，悄悄揩淚。

　　而晏云孝畢竟重傷初醒，神智恍惚，沒察覺出眾人強作出來的笑容背后，隱藏著的悲慟。

　　晏云義追問二哥到底是誰下毒手，暗害他和父親？

　　晏云孝卻不即時回答，只出神地盯著帳頂，眼中滿是奇怪的神情，半晌，方道：“兇手是誰？你們再也想不到，莫說你們了，就連我和爹當時，也絕沒料到，兇手竟會是他！他竟敢現身出來，暗算我們！”

　　“二哥，這個畜生是誰？你倒是快點說呀！”

　　晏云孝神色奇異地笑了：“這個畜生，就是尹－延－年！”

　　尹延年？眾人大吃一驚。

　　“想不到吧，”晏云孝苦笑，但眼中卻無一絲笑意，只有憤恨和鄙夷：“我和爹當時也沒想到，大家天南海北地四處找他，他倒先自己找上門來了。”

　　寧致遠把一碗溫熱適中的參湯端了過來：“二哥，先喝點，慢慢再說。”晏云孝點頭，就著他的手，將參湯慢慢飲盡。晏蓮影用手絹為他擦凈嘴唇。

　　晏云孝長出了一口氣：“說起來，我能逃出一條命來，還真多虧了小吉兄弟，致遠弟，”誠摯地道：“你四海會里的弟子，可真正都是些俠肝義膽的好漢子！”他只當老父、小吉均已獲救，心中歡喜，想：反正時日尚多，報仇一事盡可從容。卻不知眾人皆急得心如油煎，但又不敢催促，只怕會引起他的疑心，對他的傷情大有妨害。

　　晏蓮影終究忍不住了，柔聲問：“二哥，那天你跟爹去龍門，是怎么遇上那個……畜生的？”

　　“那天我和爹、小吉兄弟出城，因為時間寬裕，加之道不好，就走得慢了，將近晚飯時分，才走了二十多里路。馬也疲了，人也乏了，正好見那邊有家茶鋪，爹說：不如先下車，去鋪中喝盞茶，讓馬也飲一飲水，反正時間多的是，又不急著趕路……”

　　三人下車進了茶鋪，老韓坐在車轅上抽旱煙，順便讓馬吃點草料。才坐下，茶還沒沏上來，就聽店角的那張桌旁，有人用很蹩腳的姑蘇話低聲說：“叔叔，聽說這幾天，姑蘇晏府的那個老東西，帶著兒子、女兒在到處找小侄？小侄我這心吊吊的，想要么先跑北邊避一避，等這陣子風頭過了再回來。”

　　晏天良、晏云孝一聽這話，都很吃驚，晏天良的座位背對店角，不能回頭，晏云義正好面朝說話的人。這時茶端上來，他裝作喝茶，抬茶碗遮住臉，拿眼角瞟過去，見對面坐了兩個人，一個中年文士，旁邊說話的那個，二十來歲，穿件青衫，滿臉的麻子。

　　晏蓮影渾身戰抖了，而眾人也竦然動容：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眾人千里奔波，四處找他，未料他卻在這洛陽城外，山里的一個小茶鋪中與晏家父子狹路相逢了。

　　中年文士搖頭，也低聲道：“延年侄兒，你身上帶著傳世玉章，這樣四處亂顛有多危險？現整個江湖中，有誰不曉得它在你手上？黑道白道的那些朋友們，又有誰不想把它奪了去？你武功不好，到北邊去有幾千里的路，只要稍有個閃失，那不是自己作死嗎？”

　　尹延年搓手頓腳地發了愁：“那……依叔叔你看，小侄我該往哪跑才妥當呢？”

　　中年文士冷冷地：“這還不都得怪你自己不生數！見了個俏的，就亂了分寸，你當初要是一刀就把她宰嘍，那現在誰又會曉得，傳世玉章在你手上？你以前又不是沒殺過女人娃娃？哪一次不是手起刀落，干脆利索？怎地這一次，就下不去手了呢？”

　　尹延年囁嚅：“本來……傳世玉章一到手，小侄就想把她一刀了帳的，可……”

　　“可你小子又起了色心，”中年文士揶揄：“想把她玩上幾盤以后再宰，對不對？唉，你這個見了俊俏娘們，就兩腿發軟的爛毛病，看來這輩子是再也改不了了。”

　　晏蓮影恨得牙根都疼了，卻聽二哥續道：“當時，我跟爹聽了這兩畜生的這番話，真氣得肺都炸了，卻聽那小畜生又說……”

　　說到這，晏云孝卻躊躇了，耳聽四弟催促，卻只是沉吟。

　　原來，當時尹延年用極其下流**的話，惡毒地侮辱晏蓮影，晏云孝想：現當著寧致遠，還有四海會的這么多弟子，這畜生的一番混話，自己若轉述出來，無論對寧致遠，還是小妹都有害無益，且這畜生后面還有很多令人無法啟齒的混賬話，罷了，這些無益之言，不提也罷。

　　于是他繞過那些話，只道：“那畜生又求他叔叔代為設法，他叔叔被纏得煩了，就說：“算啦算啦，看在你我自家人的份上，我就再管你這一回，下回再犯了這種濫事，少再來找我給你擦屁股。”

　　一聽叔叔答應幫他，尹延年立刻眉花眼笑。

　　“離這不遠，就是我一個連襟的藏身之處，最是穩妥保險，你只要躲在那，姓晏的就是把天翻一個個兒，也絕計薅不到你的一根毫毛，叔叔我之所以帶你來，為的就是要讓你去那兒藏起來，不過……”叔叔說到這，卻不往下說了。

　　“我一瞥，見那小畜生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很見機地笑道：“叔叔救了小侄，小侄怎敢忘了叔叔的大恩大德？這樣罷，等這陣子風頭過了，那傳世玉章里的寶貝，侄兒我二一添作五，跟叔叔你平分，有福同享，叔叔你看，小侄我這樣子辦咋樣？”

　　叔叔一直板著個馬臉，這時臉上才有了笑容：“好吧，只要你小子有這份孝心，叔叔總算是沒白疼了你。”站起來：“走，現在我就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