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如此黑暗,而眼睛看到的似乎是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到處是白白的耀眼的光。時間變得漫長。我隱約聽到從小巷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們干什么?”
突然,拳打腳踢都停止了。
“媽的。”我聽到他們罵了這么一句,我身上又挨了最后一腳。
我感覺他們遠去了,抬起頭,夜色里是他們揚長而去的身影,那么的英雄豪邁。而兩天前,這些身影中的某一個,是屬于陳天浩他們腳下的,不,是屬于陳天浩我們腳下的。我沒有覺得自己受到了多大的屈辱,如果我想報復,也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可是有意思嗎?你打我一次,我打你一次,跟豬狗有什么區(qū)別。
一個溫暖的影子向我蓋過來。
“你沒事吧?”是一個女人關切的聲音。
在夜色里,我看到她精致而蒼白的臉。
“我沒事,不要緊的。”
站起身來,身體的疼痛讓我感覺雙腿有些不適,又坐了下去。我再次調(diào)整好后才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提起包,對她笑:“謝謝你,我不要緊的。”
我向小巷的另一頭走去,走了幾步,感覺到她在看著我,又把頭調(diào)過來對她笑笑。
“謝謝,我不要緊的。”
我當時感到似乎自己真的一點事都沒有,我的目標很明確,雖然這個目標僅止于找個便宜的小旅館洗澡、睡覺。或者說,先走出這條小巷再說。我感到額頭有些涼,又有些暖,風吹來的時候,產(chǎn)生一種被螞蟻叮咬的疼痛。用手一摸,竟然是一掌溫暖的血。
“喂——”她在后面喊了一聲,我轉(zhuǎn)過身去,她說:“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我真沒事,謝謝你啊。”
她看到我抹了大半張臉的血,說:“你頭上流著血,你受傷了。”
“小事情,不礙事的,謝謝啊。”
“你要到哪兒去,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不是這兒的人,也不知道去哪兒。”
女人走上來,說:“你怎么不知道去哪兒呢?”
“我現(xiàn)在是不知道我要去哪兒,好了,謝謝你!”
女人猶豫了一下,說:“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學生,要不,你到我哪兒去吧,我家就在附近,不遠,幾分鐘就到,你必須先處理一下傷口,不然會感染的。”
我看著她,三十出頭,一臉的真誠,不像是壞人。肖某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也不想去害怕什么,更何況在山窮水盡時,劫財沒有,劫色隨便。
自己現(xiàn)在已無去處,額上的傷口也確實需要處理,行走于世,我早已習慣走著瞧的態(tài)度。危險、死亡、悖時、幸運,還是其他,一切置之度外。“我只想追求一種隨遇而安的自在。并不是我不懼怕死亡,或是危險。我覺得,危險是每天都面臨的。我們什么時候死亡,誰都無法知道。李敖有本書,內(nèi)容我一無所知,記住了書名叫《我們沒有明天》,我們之所以沒有明天,因為明天無可預料,誰能保證自己安全活到明天呢,我們總是寄希望于以后,然而下一秒發(fā)生的事情,卻可能是在大街上一輛橫沖直撞的車一下子讓我們血肉模糊。生命不過像是掛在褲腰帶上的鑰匙,并不是因為你時時注意就不會丟,也不會因為你漠不關心而丟掉。未來的不可預料,也就說明了命運的無常。那么與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虛度年華,不如瀟瀟灑灑地隨遇而安。雖然并不是每一個人,每一次都能化險為夷,絕處逢生,得一次傳奇式的際遇與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但即使喪身于險途中,也不失為一種精彩。”我不禁這樣想。
這些亂七八糟的潛意識,決定了我不可能不接受這個女人的善意。
一路上,唯一有內(nèi)容的話就是她問我怎么稱呼,我知道她叫杜麗。
這是一間一室一廳一廚的房子,布置得很溫馨。我坐在沙發(fā)上,杜麗找來清水和毛巾,還有剪刀幫我處理傷口。她的手藝遠沒有她的心腸那么好,顯然她基本上不會做這些事情,雖然她已經(jīng)很小心翼翼,但是動作總是一下輕一下重。一不小心碰觸一下,會疼得我直咧嘴,她忙說對不起對不起。看到她著急的樣子,我跟著說:“沒關系沒關系。”
傷口不大,前后花了十幾分鐘,總算處理完,用塊膠布粘住,感覺好多了。
杜麗說:“對不起,我第一次給別人處理傷口,所以笨手笨腳的。”
“我也是第一次讓別人處理傷口,也不會,也許以后多處理幾次就有經(jīng)驗了。”
“你這人真有意思,哪有這樣說話的。”杜麗笑了一下,“對了,你長得真像我弟弟。”
“真的嗎,哪里像?”
“眉毛和鼻子,都很像。”
“我覺得,我們有一點肯定最像。”
“哪一點?”
“都是男的。”
杜麗笑了一下,說:“看你,都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情說笑。”她頓了頓,伸手把我額頭上的布又整理了一下,說:“能給我說一下他們?yōu)槭裁创蚰悖€打得這么兇么?”
我看著她,她好像是怕我誤解一樣,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說:“我就是有點好奇,我看到你感覺不像壞人,卻被人打,有點不可思議,你不愿講也沒關系。”
我笑了起來:“我不像壞人?難道壞人臉上都寫著:我是壞人,還是頭上長把刀什么的?”
“不是啊,你剛剛就一連對我說了很多聲謝謝,壞人哪里會這樣講禮貌。”
是這樣么,我倒沒有意識到。心里想,看來多說幾句謝謝也是有好處的。
“幾天前他們當中,有一個人被我的朋友打了,他們遇到我,就是報仇。”我說,“所以,這也是罪有應得,我們老家有句話是,你初一,我十五,每人來一次,公平。”
我覺得萍水相逢,人家真誠待你,你總不能像一個謎一樣讓人家忐忑不安吧。我就給她講,我是今年畢業(yè)的大學生,怎么怎么的,又怎樣怎樣的,又認識了哪些人,又怎么怎么的,結(jié)果又怎樣怎樣的。來龍去脈,前因后果,簡明扼要地給她說了一遍。
她感嘆道:“我以為我們沒多少文化的才難呢,沒想到你們讀書人也不容易。”
我說:“這叫各人有各人的難處,用《安娜?卡列妮娜》中打頭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幸福的家庭是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肖鐵有著和眾生一樣的不幸,道理都一樣。”
我問杜麗還有誰和她住一起。她說:“只有我一個人,你放心吧。”
我又問:“對了,你在哪里工作?都好吧。”轉(zhuǎn)移話題,為了交談能繼續(xù)下去。
她猶豫了一下,說:“其實,不怕你笑話,我是一個妓女。”
我怎么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坦率,愣在半空中前不挨村后不著店不知所措。
“讓你笑話了吧。”她把沙發(fā)上的一個枕頭拿過來抱著。
“沒,沒有,沒有。”我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窘態(tài)。
“你或者會介意,不過我覺得其實也沒什么,是什么就是什么。不過,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在一個妓女家里不好,現(xiàn)在很多旅館都關門休息了,也不太好找,要是你想去旅館,要到車站那邊,從這里過去,走路大概要半個多小時。”她猶豫、憂傷或者憂慮地說。
“你是女皇也好,是妓女也罷,你幫過我,在我心中意義都是一樣的神圣,我不想再找地方了,說得好聽一點,我不可能不賴在朋友家里還要出去找地方睡覺;說得難聽一點,我現(xiàn)在沒有什么去處,也比較吝嗇不想開住宿費。”我說的是心里話,朋友無貴賤之分。
“這樣就好,不過,沙發(fā)太小,根本睡不下,所以只能打地鋪,這客廳又太窄,擺了這么多東西,只有把地鋪打在我房間里。是木地板,不冷,希望你不要介意。”
“也就是說我們今晚將共處一室?你都不介意,我怎么會。”
她起身,從衣櫥里把被子拿出來,然后她拿著一邊,我拿著一邊。將一張潔白的被子往下抖了抖,然后鋪在地上,她俯下身去整理了一下,地鋪就打成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一下床,她俯身過去把一只枕頭拿過來,扔到地鋪上。她走了出去。我坐在地鋪上,感覺到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吸著一種一塵不染的清潔。窩在陳天浩那個亂房間里久了,好久都沒有享受過這么清潔的地方。我仰頭看著被裝修過的天花板,不小心手碰到額頭上的傷口,疼得我直咧嘴。
杜麗走進來,坐在床沿上,抱歉著說:“不好意思,家里太窄了。”
我對杜麗說:“麗姐,我發(fā)現(xiàn)你總是在提醒我,讓我向你道謝,你說是不是?”
“我哪有?”杜麗笑著說。
“你說嘛,你又是說不好意思啊,對不起呀,你是不是在提醒我說我現(xiàn)在正在打擾著這個房間里的主人?”為了緩減氣氛,我總是想辦法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做作的幽默。
“好,我不說了。”杜麗笑著,不知道她突然怎么想,“我想你應該睡在床上。”
“為什么?”
“你是客人啊!”
“你是主人啊!”
“主人應該讓客人啊!”
“可你是女士,女士優(yōu)先啊。”
“可是我看你睡在地鋪上的樣子挺舒服,我睡地鋪,你睡床上。”
我說不過杜麗的熱情,我睡到了她那張干凈溫馨的床上,她睡在地鋪上。
難道,她真的把我當?shù)艿芰嗣矗炕蛘呤前桑蛘卟皇牵乙粺o所知。我不想去深究,只想靜靜地享受這里的溫暖,感恩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能夠遇到的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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