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黃昏戀 菊姐的花衣裳“垃圾”場長馬東江舉報

　　黃昏戀

　　他已經老了，連兒子都這樣說他。

　　但有一個說他不老。

　　她說；老與老是相對的，夕陽那一點紅還是發出亮麗的光彩。

　　他笑了。她夜宵了。笑得很甜美，然后望著西邊天那五彩繽紛的彩霞時，他們覺得很年輕。

　　從此，在他的心理就有一個雖然也是滿面滄桑，但卻十分理解他愿意同他說話的人。

　　他寂寞的心他開始旌動搖晃起來。

　　街心公園是他們是他們經常習武練功的場所。

　　她說；最美不過夕陽紅，夕陽是那么的沉穩，又是那么的精神。

　　他說我看見了，夕陽的確很美。

　　春雨霏霏的季節，他冒雨來到街心公園。她早就在那里等候著他。

　　他很感動。

　　雪花飄舞的季節，她頂著雪片在街心公園里等待，很虔誠。

　　他握住了她的手，他給她講從前他是一個消防戰士，在消防隊里他如何的去救火，特別是那次山洪暴發，他第一個沖上前，從洪水中救出多少人，他立了一等功，還得了一枚勛章，他拿出來給她看。

　　兒子說他變了。變得能吃飯了，變得年輕了，變得瀟灑了，變得有點怪了。

　　他問她，我怪了嗎？

　　她又笑了。笑里透著期待。

　　街心公園里走來無數個老男老女，他和她相擁著溶進無數個老男老女的笑聲和歌聲中，他覺得自己精神煥發，力大無比，那次街上行駛一輛小汽車突然起火，他幾步沖上前拿起滅火器，去滅火。滅火后那位司機握著他的手說；謝謝您大爺，多虧您了，我的車才保住了。他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一名消防戰士，不用謝了。他仿佛又回到當消防戰士之中。

　　她見他渾身是污垢時，笑了。她說；你真是好樣的，有氣派。

　　他頓時有了一種說不完的話，她把他攙扶到她家，給他洗了衣服，又給他送來一杯熱茶。

　　兒子說；爸你真多余。

　　兒媳婦說；爸，我們對你那點不好，你非要…….

　　他看見一張張扭曲的面孔，似乎周圍的目光好像無數柄利劍刺向他。

　　他開始懺悔。

　　她變了，再也沒有笑聲了。

　　他對著鏡子看到自己確實老了，就像天邊那慘淡的夕陽，就像街心公園那蒼勁的百年老樹。

　　終于有一天，她來找他，你真的要永遠背著那舊道德的十字架嗎？真的要永遠在那黑色的痛苦中煎熬掙扎呻吟嗎？真的要讓那即將盛開的愛之晚花在世塵的風雨中零落夭折嗎？

　　他無言以對，但他又一次拿出消防戰士那種勇氣，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我們要共同走完人生。

　　他和她緊緊地依偎著，夕陽那最美的金輝照在他們的身上。

　　菊姐的花衣裳

　　河水淙淙，樹葉青青，陽光明亮亮地潑濺在水面上。

　　海林河的一處水灣。水淺淺地鍋了腳面子，河床上布滿圓圓扁扁的石頭，一群群小魚兒在悠閑地游來游去。

　　菊花在岸邊的幾塊青石板上洗衣服。我在河灘上挖了一個臉盆大的坑兒。一會兒，坑里就滲滿了水。我逮了幾只小魚放里面。魚兒浮在在水面。魚兒在細碎的細沙上不動的時候。我還可以看見天上的幾朵白云在坑里游走。

　　菊花來就洗衣服總要叫上我。她說；你在家里也沒事兒。就跟姐姐去河上洗衣服吧。

　　我說；我又不去洗衣服。

　　我給你撈小魚玩，你看行嗎？

　　我說；行。

　　我不能走遠。有時我剛鉆進樹林子，菊花的聲音就顫顫地喊我；快回來！快回來！

　　我只好跑到河邊。

　　嚇死我了！句話臉有些白。她拍了我臉蛋一下，一股淡淡的皂香味兒浮在我的鼻子尖兒，你個小壞蛋！別亂跑了。

　　我喜歡菊花拍我的臉，不輕不重，就像春風中的柳葉子佛過，涼涼的，潤潤的，爽爽的。她的手上還有一股香味，用來洗衣服的皂香味兒，還有河水上的香味兒。

　　我說；你手真香。

　　真的。菊花就將她的手放在鼻尖前。菊花有一雙很美的手，我真想摸一摸。可是我只敢說，叫我也再聞聞。

　　菊花就彎下腰身，一雙大辮子從肩頭左右滑下來，一雙手就捧著我的臉。菊花說；姐叫你好好聞聞。我的心蹦蹦迪跳起來，我看見兩個細細的東西從她的胸口凸出來，她的領口的那兩只扣子沒有系上。

　　我咬了咬嘴唇，我想閉上眼睛。就在這時，有人在遠處喊一聲；菊花，洗衣服呢？

　　菊花頭也不回，又直直地踩著水里，嘩嘩地洗衣服。我看見，劉衛東從柳樹林子里走過來。

　　菊花今晚咱們去鎮里看電影好嗎？劉衛東笑嘻嘻地說。

　　不去。菊花回過身，還是氣呼呼地。我看見她胸前的扣子扣好了。我就對劉衛東說；我想去。

　　你想去，那可不行，你太小了。劉衛東說著嘿嘿地沖菊花笑。

　　劉衛東問菊花，去不去？

　　菊花說沒時間，你自己去吧。

　　我說；我跟你去。

　　不許去！菊花喊我。一會兒姐給你買好吃的。

　　菊花沒有錢，前兩天我看她背著柳條子去市場賣了。

　　我說；你沒有錢。

　　菊花說；我有錢。

　　那你怎么不給我買好吃的呢？

　　一會兒我給你去買。她一拽過我回來。

　　我沒有與劉衛東走，劉衛東自己走了。

　　菊花把我帶回了岸邊，又去洗衣服。

　　河風刮過來。柳樹葉子唰唰地響。水波一滾滾地明明滅滅。我就看見菊花的淚流了下來。

　　晚上，我吃糖豆時，母親問我糖豆哪里來的，我說；是菊花姐給我買的。母親嘆口氣說；你多陪陪你菊花姐。母親又說；菊花是個苦孩子，一生下來就被扔在柳樹林子里。她現在的爸媽想把她嫁給劉衛東，菊花不愿意。

　　后來我才聽說；菊花穿著一件花衣裳很美，短袖的，碎碎的粉紅色的花兒，聞著很香。

　　舉報

　　李達和王江是一對要好的朋友，他倆在同一所大學畢業，又是同鄉，大學畢業后又分到同一個城市的城建局，由同學變成了同事。

　　一眨眼就是二十多年，當初的熱血青年如今已進入了四十好幾歲的不惑之年，當然他倆的地位也一起變了，二人均是身價很高的城建局副局長。

　　憑著二十多年的感情，他倆幾乎無話不談，無時不溝通。就拿這些年流行的吃吃喝喝，公費旅游，包情婦，收受賄賂等事來說，他倆之間就不存在秘密，誰都知道對方那檔子事，只是不說而已。

　　最近一段時間，隨著局里的一把手佟局長就要退二線了，新局長將來從李王二位副局長之中產生的消息傳出時，二人之間的鐵關系，就像夏天吃不完的稀飯，開始變味了。

　　組織部分別找二人談話，內容差不多。組織部的人說：“你二人學歷一樣，任現職的時間也一樣，領導能力也差不多，用誰不用誰，頗傷腦筋，我們研究來研究去，只想出一個辦法，一是每人寫一份述職報告交上來，二是待市里研究后，再搞一次民主測評。不過都要點風格，這個部門不行，可以換個部門。”

　　聽完談話，李副局長心想，除了官位，什么我都可以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現在有這么好的機會不升，以后年齡大了，還升個鳥！不行。

　　王副局長似乎更氣憤，老子花了那么多投資，應該是板上釘釘了，莫非他李達也出了不少血，和我的雪不相上下？哼！要讓也得他讓，這局長我是當定了的。

　　那天下班，李副局長從辦公室剩了幾份局里傳閱的文件回家看。看完之后簽字，他便心事重重地把自己關進書房，先打開電腦上網，聊著他腦袋里突然蹦出個想法，寫舉報信。

　　李達進入了文件編輯系統，他在鍵盤上很快打出了一行字。當他打完簽名二字后，便看了一遍，修改了一下錯別字和病句，然后，開動打印機，幾分鐘后，全文打印完畢。李副局長從局里拿回家的文件，上面簽滿了各科長、辦公室主任以及他自己和王副局長的大名，按著他找來一張薄薄的白紙，蒙在一個簽名上，小學生習字般精心地描摹，三五十遍后，那個名字他也能夠惟妙惟肖地模仿，覺得真假難分了，李副局長這才用鋼筆鄭重地在自首書上簽下“王江”兩個字。接著又打印了一個信封，把這封“自首書”塞進去，用膠水牢牢粘好。忙完后，低頭一看表，乖乖，下半夜了。

　　舉報信秘密發出后的幾天，李副局長一見到王副局長便滿臉堆笑，老遠噓寒問暖打招呼，而王副局長也仿佛換個人似的，主動和李副局長握手，沒人時候，他倆還像外國人一樣來一個親密的擁抱。李副局長想；必定我們有20多年的交情，這幾天友好一點，就算是送戰友踏征程吧。

　　那天上午城建局正在開辦公會，檢察院和公安局的一溜小車呼嘯駛了進來，令開會的人都緊張兮兮地下樓去看。李副局長心頭有數，他對坐在旁邊的王副局長說；“老王，咱倆也下去看看熱鬧？”王副局長臉上似乎還帶著微笑，點頭說：“好吧，去看看是哪一位領導又栽了。”

　　二位副局長一露面，便被迎面沖上來的執法人員抓了個正著，二人被迅速地戴上了手銬，檢察官當場宣讀了對二人的逮捕令。隨后二人被強行推進了一輛囚車。回過頭來的李副局長大吼道：“你們有沒有搞錯，怎么連我也抓？”王副局長也奇怪地喝道：“你們憑什么抓我，我犯什么法了？”一檢察官說：“二位副局長何必裝糊涂呢？到檢察院你們就明白了，開車！”一溜執法車駛出城建局大門。

　　車到檢察院。檢察長親自過來講二位副局長殆盡審訊室，然后叫人大開他倆的手銬。二人坐好后，檢察長拍了拍二位肩膀說：“放心吧，你們倆死不了，而且刑期不會太長。因為你們倆無意間為我們開創了反貪史上的先河，你們自己心里明白，沒問題的，二位配合的默契。”

　　李王二人被檢察長弄得云里霧里的，面面相覷。李副局長憋不住了，正要問話，檢察長卻向他們擺擺手，然后從抽屜里拿出兩份打印好了的材料，按上面的簽名分好，遞到兩人的手里說：“其實要說的，你們早就說了，二位再仔細看看，自首書上的是否還有什么東西要補充的？當然，我還得感謝你們，如果不是你們主動自首，真的無法查出來，兩位仕途正順，前途無量的局長也不會隨便被抓來。”

　　李副局長似乎悟到了什么。低頭一看自首書，好像不是自己打印的那份，再一看后面的簽名，竟是他“李達”兩個字，李副局長頓時覺得天在旋轉地在轉，再也把持不住“咚”地栽倒在地。接著，傳來王副局長暈倒在地的聲音……

　　“垃圾”場長馬東江

　　馬東江住在城邊的一個破舊的磚房里，這兒的房子緊挨著垃圾場，惟有他家的房子比別人家的房子高，在低矮的房子中鶴立雞群，撿垃圾的人都叫它別墅。他自豪地說；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司令部應該住大點兒的房子。

　　在場的人都笑了，馬東江是人高馬大，又是撿垃圾的頭兒。這兒撿垃圾的人是他帶來的，房子是他帶頭幫著撿磚頭，蓋起來的，所以他當頭兒沒人反對。

　　馬東江的女人翠翠縮在被窩里，說；你說怪不怪，過節的垃圾反倒多得很，天沒亮就來車了，我聽好像倒了十幾車了。

　　馬東江說；倒一百車也不如工廠倒一車。

　　翠翠說；那是，春節的垃圾沒啥撿頭，只撿工廠的垃圾才有油水，銅呀、鐵呀、鋁……那些都是值錢的東西。工廠放假了，民用的垃圾全是豬骨頭、魚刺、臭肉……

　　馬東江翻身壓住女人說；老子還要吃你這塊臭肉……

　　翠翠說；瘋了，四十好幾了，咋還像個小伙子，色是刮骨鋼刀，不要命了。

　　馬東江說；平日里恨不得將垃圾翻天覆地，哪有心思收拾你？撿了一年垃圾了，這幾天也好叫老子把你翻天覆地地幾次。

　　翠翠說；我去撿垃圾，幾天不撿就癢癢。

　　馬東江說；要撿垃圾也得大伙兒一起撿，要不弟兄們罵咱愛錢不要命了。

　　翠翠說；快把他們喊起來呀。

　　馬東江不說話，一頭扎進女人懷中，開始狼吞虎咽。

　　翠翠說；輕點，老娘肉不是肉呀？

　　馬東江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現在是虎呀。

　　馬東江披著軍大衣，威風凜凜地站在垃圾場上。太陽冷冰冰的，溝畔的樹枝掛著五顏六色的塑料袋，積雪也是黑黃色的。他早已聞慣了垃圾的味兒，所以并不覺得多么難聞，反而親切。沒有這個垃圾場他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馬東江在鐵路大集體干過建筑工人20多年，最后下崗，一夜之間沒了工作，沒人管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腳一跺，活人還讓尿憋死，進城打工去。憑著自己的瓦工手藝到那個建筑工地還不給個百八的，可是打工不易，老板沒黑沒白的讓干活工程干完了錢沒了。馬東江說；爹不伺候猴了。他走了，看見那一車車的垃圾，他樂了。他走進垃圾場，呵，這是生財之道啊，他開始撿垃圾。他掙了錢，就回到溝里把翠翠和過去一個工班的弟兄們都帶來了。他自封場長。

　　人們在他的的吆喝中拿著耙子，提著籃子，撅著屁股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但卻不像往日只要車一停，便像狗刨骨頭似的圍著汽車挖呀，刨呀，往往為了一根銅棒、一塊鋁錠打得頭破血流。馬東江就站在中間，他喊一嗓子全住了手，不管誰撿的東西，好的壞的能用的不能用的都放到一塊兒，這叫集中管理，統一處置，獎勵先撿的和共同撿的，大打出手，頭破血流的人沒了。

　　馬東江看見來了幾車垃圾嘩啦嘩啦地傾倒著，臉熟的司機還對馬東江說；馬場長發財，馬東江笑了笑；都發財。一位司機說；這年過的，垃圾越過越多，馬場長，多撿點好東西。馬東江說；借你吉言。這一趟磚砌的，板釘的，五顏六色，七并八湊的房子漂浮著梟梟的青煙，男人的咳嗽聲，伴著孩子的哭鬧聲，時不時還參雜著炒雞蛋和煮餃子的香味竄出來。馬東江看著這十幾戶人家，他嘿嘿地一笑，然后大聲地說；今天都初八了，工廠也上班了，你們再不撿，老子可撿了。都給我出來干活兒，人家不上班照樣發工資，咱們不撿垃圾喝西北風呀。

　　人們都出來了，像往日一樣手中拿著耙子，拎著籃子開始在垃圾堆上撿著，刨著。

　　只不過誰都不傻，逢年過節便是撿垃圾倒霉沒什么好東西。

　　翻著刨著，翠翠尖叫一聲，人們嘩啦圍攏，是一個塑料包。包里全是錢，是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鈔，足足有五六萬元。向紅太陽似的射著眾人，每個人臉都紅艷艷的。垃圾場靜得能聽見風聲，有張飄舞的紙霄落在馬東江的頭上，他竟不知拂掉。站著的人們也不由地蹲在塑料包前，好像會展翅高飛似的。

　　冬冬說；馬哥這咋辦？

　　馬東江心思半天說；先放好是不是有人丟的，要是有人丟的，來人認領咱們就給人家。

　　翠翠說；我們撿到的，就應該分了。

　　馬東江看了翠翠一眼；滾一邊去！老娘們少插嘴。他把裝錢的塑料包撿起來。大家伙看好我一分沒動，如果有人來認領咱們就給人家，撿來的錢不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