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回夏夜
一到夏天的夜晚,我總是早早吃完晚飯,拖著木屐,到村中涼亭占個位置,等候陸續(xù)到來的點點旱煙。三個、五個、十來個……,大家一陣寒暄,又侃開了,農(nóng)事、莊稼談了,誰家的米酒香醇也說了,而后更是趣談奇聞。有時見小孩多了便說了許多鬼怪故事,什么南山的鬼火、西谷的鬼叫、東澗斷腳水雞、北坑××鬼與夜行人對話……。我在驚懼中學(xué)會山里夜行的規(guī)矩:夜間不能直呼姓名;捕抓水雞,第一只必需折腿放生;回到村口扔了火把,跳火而過;回到家先進茅房……。山里的夏夜雖說有時令我驚恐,不敢獨自一人上茅房,一人睡眠,但最值得回味的也是山村的夏夜,就如那伯叔們熏蚊的艾草味,至今還想聞著。
離開山村在小縣城生活近十年了,雖說山城不是富麗繁華,但到處街燈明亮,黑夜的恐懼,被明亮的燈光趨散了。聚在茶樓、酒館的人們不是“把酒話桑麻”,而大都是談酒吧、舞廳的三陪女郎。于是夏夜我更多的是和電視對話。
一天偶得機會,要連夜到一個比較僻靜的山村辦公事,雖說路途坎坷,但這一行使人的耳、目、心得到了山澗潔凈泉水濯洗了一回,去時路狹窄的可憐,打開車窗,樹稍、葦桿末都會探到車?yán)铮叛圮嚿硐碌纳綕?,立即會以手撫膺。可鄰近村又別有洞天,呈現(xiàn)了一片高山平原,歸塒的倦蛾、小蜂,不知險情,竟撞到了我們擋風(fēng)玻璃。不遠處燃起了家庭溫馨,幾聲犬吠引起了村里人的警覺,一派世外桃園的境界,居然會在此顯露。辦完公事已是二十二點多了,車馳出村口,迎面襲來了一浪又一浪的蛙聲,雖說童年我是浮在這蛙聲上入眠,可今天聽來,似乎失落多年的親人又回到身邊。我叫司機停車,熄燈讓我好好聽聽這天籟的樂音,我終于分辯出哪些是弦樂,哪些是打擊樂,哪些是彈撥樂……。居然蛙聲也有如此多的差別,有的是“夠、夠、夠”,有的是“咯、咯、咯”,有的則是“呱、呱、呱”,也有的是“給、給、給”……有高潮、有低谷,有緩、有急,有停、有續(xù),我聆聽著不敢言語,只能模擬幾聲,和它們一同歌唱,它們居然沒有拒絕,還是唱得那樣積極,我忘了怎樣離開這高山平原。
離村一段行程又到了青山對峙溪澗,此時我不再以手撫膺,因夜已經(jīng)把深深的溪澗填平,只有點點的螢光在我們低處,突然車一個拐彎,發(fā)現(xiàn)在身下有一片偌大的螢光,司機也被這景致觸動,立即熄聲、熄燈,領(lǐng)略這一奇觀。我們仿佛置身于天際,腳下是點點星辰,那偌大的一片我懷疑是神仙誤置,銀河落在高山幽谷里,色彩單純,色調(diào)偏冷,多看幾時似乎要把自己榨得清瘦似竹,才能與其相配??~緲的溪水聲,稀的可憐的蟲鳴,蛙叫提醒了我,這是溪潭。一陣涼風(fēng),帶著幾絲寒意剝掉我的外衣,直透心骨。多少年沒沐浴過這樣純凈的風(fēng)。難怪古人有“崇巖吐清秀,幽岫棲神跡,希聲奏群籟,響出山溜滴,有客獨冥游,徑然忘所適”的描繪。
回到縣城到處燈光炫目,舞廳、歌廳樂聲不絕,但我覺得這輕如白紙,沉不了底,落不了根,我還想著山里的夏夜,孩提的夏夜。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xué)網(wǎng)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quán)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