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我就可以八九不離十地猜測到那里發生了交通事故。幾輛警車停在路邊,站著,蹲著,抱手著,叉腰著零落的人群。九道彎是離城區十來里的一個地方,路極崎嶇,如螺旋,九拐十八彎,此地因有九個大拐彎而得名。九道彎公路下面二三十米的地方,是一條不大的河流,因取水過度,水流不足,常年曬著一條金黃的沙灘。四處東一堆西一個的,凸著一顆顆長相奇怪的大石頭,點綴似的生些小草或苔蘚。出租車剛一停,齊小雪是以一種奮不顧身的方式下的車,還在車里的我看著她往一堆人窩里沖去,然后拉著一個警察問著什么。我忙給出租車司機錢,也跟著跑過去看個究竟。
河灘上,是一輛四腳朝天的大卡車,像一只笨重的甲殼蟲一樣。四周布滿著破碎的西瓜,腥紅的瓜瓤,像一個個哀傷的表情。齊小雪跪倒的地方,橫放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全身粘滿著灰土,像農村屠殺后放在地上待燙的豬。我看見齊小雪像是電視機被擰了暫停一樣被固定在憂傷的風中,神情呆滯。警察們懶散地站在周圍維持現場秩序,牽著一條輕飄飄的警戒線。警戒線外,一群十來歲的孩子,人手一個破碎的西瓜,盤腿坐在大石頭上,或是站在沙土里,或是蹲著,吃得狼狽不堪,我感覺那樣子似乎是一群狼狗在分食著一只被捕獲的獵物,專注中透著殘酷的冰冷;幾個婦女在撿拾著破西瓜,裝入編織袋或背兜里;一些男人抱手在互相嘀咕,似乎在評價或是猜測這場事故發生的前因后果。我走到齊小雪的身后,我清楚地看到一個破碎的頭顱,與西瓜何其的相似,我一陣惡心。我再看看周圍,遍地似乎中了邪一樣到處都是破碎的頭顱,小孩子們在抱著一個個頭顱,滿嘴是鮮血;婦女們,拾起一個個面目全非的腦袋,面無表情。我知道這是幻覺,我抬頭看看太陽,太陽像孵化了一小段時間后才打破的雞蛋,周周布滿著血跡絲絲,我眨一下眼的時候,太陽變白了,我一陣眩暈。我失去了味覺,遍地溢汁的西瓜,也因此讓我反感,近十年過去了,我看到西瓜依然沒有要食用的欲望,并且會無法擺脫地記起那天的情景,味口全無。
警察們七手八腳將尸體抬上車,齊小雪失去重心似的,晃動著。青珊從一旁過來,扶著她,我才知道青珊也來到了現場,只是她膽兒小,不敢看尸體。
出車禍者是齊小雪的父親。齊小雪之母似乎在幾年前或者是更早的時間就已亡故,父女相依為命。現在父親死了,齊小雪煢煢孓立,再無親人,想著著實可憐。齊小雪的父親叫向軍,齊小雪是隨母姓,母親叫齊云。雖然作為男朋友,我對她的了解也僅此于此而已。這么說吧,雖然我老父好歹也在政府行政部門混著,好歹也是個當官的,我多少也有點少爺的優越,但能攤上齊小雪這么一個漂亮的女朋友,我也能自知之明地感到我這個癩蛤蟆撿了塊天鵝肉,鮮花插到我頭上了。我長得比較悲劇,這不是重點,我養成了街頭小流氓小混混的壞脾氣,囂張,討厭,自以為是并且學習差。成天吆五喝六地成群結隊,把衣服穿得像是耍大旗一樣,作耀武揚威狀,以為自己是老大,天知道全是孫子,裝孫子。當然,沒有人會真心喜歡我,我是這么認為的。在齊小雪成為我的女朋友后,我改變了這一看法:我還是有優點的。那天,我興高采烈地召集二毛他們,甩給野獸五十塊錢,叫他買些碑酒來,雖然打心眼里我是不喜歡喝碑酒的,但因為喝起來的樣子比較的豪邁,所以我也就拼了命也只喝碑酒不喝可樂。我坐在陽臺上,打開碑酒,以一種告別舊我,洗心革面,開創未來的語氣說:“明天,我要好好學習。”我高舉著雙手,作一個擁抱明天的姿態,憧憬著美好。
齊小雪基本上是我們班的班花的同時也是我們學校的校花,內外兼修。這年頭,這樣的女孩子太少,有貌的一個個自以為是,女皇公主的,或者干脆風騷得讓人受不了。齊小雪不同,她給人的感覺就是個大家閨秀,文靜,干凈。竟然會成為我徐自摸的女朋友,實則是很多人都無法理解的事情。在齊小雪和我交往之前的十天里,我們看到放學后的齊小雪經常和一個懦弱的小男生走在一起,我們都在猜測那個小男生是否就是齊小雪的男朋友,我們在為自己感到失望,在為齊小雪感到悲哀的同時,大都想扁那小男生一頓的意思。后來,當齊小雪成為了我的女朋友并且和我出雙入對之后,我看到那個小男生在過道上等齊小雪像要說些什么的時候,齊小雪挽著我的手像挽她老公一樣不理會那個小男生,并對我說那是她表弟,喜歡她。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放學后,我又一佯裝大爺們的樣子,作老母雞挎著雙翅狀霸道地行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那時我是要去踢球的。遠處的球場上,晃動著一個個生龍活虎的身影,我聽到有人叫我:“徐自摸。”是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會有女生叫我,幻覺,不可能,我多想了。我只是站定了幾十秒鐘,又自顧地往前耀武揚威。“徐自摸。”有沒沒搞錯,這一次可是聽得明明白白的了。我站定,調頭,看到齊小雪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清純得讓我應該有犯罪的沖動但所產生的卻只有審美的沖動。
“你叫我?”我指著我的鼻子問她。
“嗯。”
“叫我有什么事?”
“你有空嗎?”她拘謹中作出一種落落大方的微笑。
“啥事?”去,又不是我馬子,老子自知之明,癩蛤蟆吃天鵝肉我可沒有這等大志,才懶得奉承她,搞得自己像是一副弱骨頭的奴才相,丑態百出,尊嚴全無,老子寧可有這份狂野的豪氣,也不去圖那么一點卑躬屈膝的虛榮。
“我,我要去山上打山泉,你可不可以陪我去?”
“我?”有這等好事,不會吧?會么?不會。
“我一個人去無聊,我爸爸喜歡喝山泉泡的茶,我就想去打。”好像是真的。
“五塊錢一桶,打個電話別人自己送到你家里去,多省事,何必麻煩。”
“你忙就算了,我找別人。”她調頭失望地走了。
“哎,你別,我陪你去就是了。”我竟鬼使神差不經大腦就答應了。女人總是會讓男人失去理智,失去頭腦。總之,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竟然就答應了她。吾師曾有言曰:所謂愛情,就是毫無理由的一見鐘情式的渾身顫抖。雖然我與齊小雪之間,并沒有渾身顫抖,也未必一見鐘情,但具備了毫無理由這一條。我和齊小雪的愛情,就是從那次打山泉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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