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來的黃河故道流經徐州這個古戰場,給徐州這個城市添了一道景,在黃河故道邊是一片片低矮的院落,人們世世代代在這破舊的屋檐下活著,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也許由于徐州從來都是戰場的原因,徐州人性格彪悍直爽。多年來,在徐州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那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辣湯店,而辣湯店的門口往往有一個婦女在用一只鐵鍋烙一種俗稱為烙饃的餅子,就是這些食品養活了一代又一代徐州人。
徐州交通發達,所以來往的人也多,而解放以后的老住戶如果要細究他們的歷史,或許他們就是某個國民黨將軍的親戚,或者他本人就當過胡子,土匪。
1966年,文革開始,這場由徐州自己人上演的大戲就要開幕了。
在淮海路的一條小巷,拐進去,向東又有一個小巷走進去二三十米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徐州的四合院可不像北京的那么大,進門也沒有影壁,一個小四合院十幾間房間,居然在南北兩側蓋有二層的小樓。這個小樓過去是誰的,有人說是國民黨某個中將的,有人說是某個資本家的,總而言之,在到處是平房的徐州,這個四合院絕對有它不一般的歷史。
正對著大門的是一間平房,大約有十一,二平方米,住著一家人,聽口音是東北人,姓吳,叫吳子西,男人四十余歲,在云龍區政協上班,家中妻子,一個瘦瘦弱弱的家庭婦女,還有六個孩子,老大吳天富已經十八歲,在徐州一中上高二,其余除了一個才5歲的小女兒外,還有一個男孩,三個上小學的女孩。
因為孩子多,家里指靠吳子西一人四十元工資,自然養不起,故天富娘也要從街道上接些糊火柴盒的活來做,那時糊一個火柴盒才得一厘錢,一天糊下來要糊三百個才能拿到三角錢,有時天富娘忙不過來,吳子西,吳天富加上已經懂點事的大女兒吳敏在晚上也要圍在桌子邊幫著糊。隨著孩子的長大,吳子西發愁了,每天晚上他都要為睡覺著急,好在有幾個好鄰居,兩個稍大的女兒就去隔壁鄰居家和他們的女孩做伴。
天富娘除了糊火柴盒,有時還要在門口擺個烙餅攤子,一邊攤一邊賣,那時一個餅值二分錢。
一大早,兒子吳天富就起來了,他要趕到學校去上早自習,他是學習委員,負責開教室的門。
吳天富匆匆忙忙喝了一碗稀飯,拿上兩張烙餅走了。
徐州一中在六十年代是江蘇省的重點中學,在徐州是號稱大學生的搖籃,所以這個學校每年都要錄取徐州市,包括徐州周圍八縣的才子們,當然在這種學校,干部子弟,知識分子子弟,當地的社會名流也都把自己的孩子想方設法往里送。
由于學??煲谀┛荚嚕愿黜椪n都開始了復習,可今年有些不同,那就是學校一個勁的傳達上面的檔,有的學生已經耐不住,大家紛紛在傳說著北京的小道消息,雖然高三的那些考文藝,電影學院的學生已經提前考了,但是還要等候通知,此外他們也要參加今年的高考,所以高三的樓下擺滿了各個學校的資料,吳天富很感興趣,雖說離自己考大學還有一年多,可預先準備還是必要的。
吳天富對面走來一個娉娉婷婷的女孩,女孩很漂亮,白皙的皮膚,穿著一件帶著綠點的小褂,她是班上的英語課代表,名叫羅溪月,吳天富喜歡和她說話,因為她說話明顯不是徐州人的口音,聽說她父親是徐州醫學院的教授。
今天早讀是英語,所以羅溪月來得早,因為她的口語很好。所以英語老師很器重她,這是她的驕傲。
但是今天似乎有點和平時不大一樣,首先學校的大喇叭里不斷的放送“大海航行靠舵手”,然后是班主任老師成老師急急忙忙的到教室說等一會她要來傳達文件。
果然這一天人們行色匆匆,老師們交頭接耳,其實這一段時間學校一直不太安穩。教育局不斷的布置各項學習檔,批判海瑞,三家村,那么今天無非也是要傳達什么檔。
成老師進了教室,他先簡單講了一下期末的復習進度,然后說,明天市委要派工作組進駐學校,指導學校的文化大革命,現在北京的各大中學校已經進駐了,徐州一中鑒于它是重點中學,故市委很重視,是市里第一批試點,以后各大中學都要派出工作組。
成老師話沒有說完,下面學生就亂嗡嗡的議論起來了?!澳敲次覀冞€上課嗎?”有人問。“當然!”成老師回答。學生們的興奮立即消退了下去?!奥犝f北京的學校期末考試不考了是真的嗎?”
“不知道?!背衫蠋煱庵樆卮稹5戎桑〕衫蠋熥詈笮迹骸跋抡n!”
今天第一節課是英語,照例由羅溪月用英語向全班報告了今天人到齊否和天氣狀況,英語劉老師,一個27歲左右的青年非常滿意自己的得意門生,他又即興要求羅溪月把昨天上的課背了一遍,“很好!”他滿意的抬起頭,得意洋洋在教室里走來走去,一點沒有注意到教室外有什么動靜,可班級早有些人不安起來,有的人從教室的窗子里朝外望。
吳天福很喜歡聽羅溪月的嗓音,也許是到了人生發育的重要階段,吳天福注意到了羅溪月嗓音中帶著一些女性的柔和,甜美,顯得特別的純凈,這讓吳天福感到不安,不明白自己發生了什么事。
綽號“詩人”的李富祥正拿著一首才寫好的歌頌小草的詩拿給羅溪月看,羅溪月低頭看了看,抿嘴一笑,又將紙條退還給了詩人。
果然下課鈴還未響,樓上就有一陣騷動,那是高三年級,也許是臨到高考,都是自己復習,自然也就沒有和其它班級一樣正規。
下課鈴一響,當人們涌出教室,果然今天要出事,只見幾個高三的男女同學拿著幾張寫好的大字報和一桶漿糊在教學樓前貼,一個學生在大聲念著大字報的標題,“我們不需要救世主!”
低年級的學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高三的學生也不解釋,貼完大字報,轉身上樓去了。
吳天富和詩人仔仔細細把文章看完,不由不佩服這些高三學生的文章行文流暢。詩人不斷的點頭,嘴里還在念叨著,吳天富打了詩人一下頭,你別酸了。詩人哈哈一笑:“走,上廁所!”
放學后,吳天富傳達班主任的指示,因為要舉行一次班級活動,要大家出點節目,這時大家頓時激動起來,綽號“耗子”的華年從地上拿起臉盆敲起來,個子不高的綽號金剛的藍雨自動走上前臺,揮舞起雙手打起拍子,于是全部男同學一起唱起“洪湖水,浪打浪”,男孩子雄壯的聲音把女孩們一下轟出了教室。
放學后,因為要經過詩人的家,所以吳天富就順便跟著進了詩人家,沒有想到詩人家比他家還要困難,一個破舊,看起來快要倒塌的平房里里外兩間大約十平方米,一個大約五支光的小燈泡掛在兩個屋之間,這是全家唯一的照明,吳天富不知道詩人在這種條件下生活是如何觸發靈感的。
也許正是吃飯時間,明顯是詩人父母的一對中年男女正從鍋里撈稀飯,吳天富一眼看到那是一鍋菜稀飯,稀飯薄的除了一堆菜葉,幾乎看不到糧食。
詩人沒有讓吳天富進去,不好意思,家里坐不下,詩人有點難為情,他隨手又從衣袋里掏出上午給羅溪月看過的那首詩:“唉!你看看我這首寫得怎樣?”
吳天富對詩一點不感興趣,他敷衍的接過來,看了一下:一顆小草,倚在墻角,是那樣嬌娜,那樣可愛,我每天從她身邊經過,小草仿佛都在長大,可我卻有些擔心-在嚴酷的,一天天強烈的陽光下,她還能堅持幾天,或許我能給她移到一個能遮陰的地方,但我又擔心沒有了陽光,她又能活幾天。
看完,吳天富笑笑:“你這是詩嗎?我怎么覺得像一篇散文?!边@時詩人得意洋洋的,回答:“你太沒有詩意。”不過現在這個時代懂詩的又有多少。吳天富知道他又要吹噓他那個在山東大學文史系的表哥,趕緊說:“我要走了。”
吳天富回到家,母親悄聲對他說:“你爸爸病了,在床上躺著,你吃了飯,趕緊幫我糊火柴盒,我今天才糊了一百多個,人家火柴廠來催了?!?/p>
吃了飯,在一盞燈下,吳天富和媽媽,妹妹吳敏在桌子旁坐下,吳天富問:“爸爸什么?。俊薄安恢?,”媽媽回答:“今天上班很晚才回家,聽說學習了一天,每個人都要寫一份什么交代材料,還要填一個什么表,唉!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吳天富想了一想說:“我今天到一個同學家去了,沒有想到他家比我家還困難,我看他家的房子都快要倒了?!眿寢寚@了一口氣,說:“這年頭有一碗飯吃,有一個工作就是天堂了,你們要不是你爸爸拿那點工資可不都要餓死,趕緊糊吧!明天一早我還要交到街道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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