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千錘百煉（5）

　　這鋼煉了許久，總也不出成鋼好鋼，出來的也只有鐵渣渣，眼瞅著好生生都還能使喚的器具一樣樣成了廢物與渣滓，還要持續不斷地搭上許多木料與人力。聽了沈定輝沈干事定期往縣醫院里送來的匯報，村支書秦躍進那叫一個心急如焚，常常是猛地從病床里樹起來，滿臉通紅，兩眼也赤紅，為此他失眠了很久了，胡子拉碴，頭發都熬白了許多，要不是腿腳還不能落地，早就回吳村主持大局去了。有時他恨不能自己立刻回到吳村，一頭扎進小高爐內作引子，憑著他的一腔赤子之心，倘許還真就給他們先煉成了。

　　秦躍進就怕別的村率先出了好鋼，那時自己所帶領的吳村就后進了，怎么著也要把吳家集地面上頭一個出鋼的壯舉落在自己吳村。不心定地躺在床上，盯著花白的天花板，一晚上都在撓頭踅摸對策，他首先想到了知識，知識既然能夠改變命運，那么知識一定也能教人如何煉出好鋼來。

　　第二天一大早，他翻身下了病床，將灰白的被子卷疊成一條人狀，偷偷溜出了醫院。他愈加瘸著一條植入了假肢的傷腿，拄了拐杖，專程上了趟縣圖書館，前來尋找能改變命運能煉出好鋼的知識。

　　縣里的這個小型圖書室離開醫院不是很遠，秦躍進就近來了這里，然而這里近雖近，就是沒有多少圖書，稀稀拉拉的書架上都沒擺滿，有些區域的書籍積了灰，上了蛛網。先找找看吧，實在沒有了再往大型圖書室去找。秦躍進遍尋冶金煉鋼類的科普類書籍，結果真有了收獲，被他看到一本叫作《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書，作者是個蘇聯人的名字，名字很長也很拗口，秦躍進沒聽說過，也記不住，這些都不是重點，關鍵是書名正是他所要尋找的那類書，還有一點，他尋思著蘇聯老大哥的重工業十分發達，鋼產量驚人，人家寫出來的書保準錯不了?？吹竭@本書，他欣喜若狂，他如獲至寶，這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么？秦躍進興奮地伸手去拿這本寶典，不想身邊還有一個人也看上了這本書，二人的手是同時伸出同時觸碰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各自捏住了這書的一個邊角。

　　秦躍進瞪圓了雙眼注視著面前的中年漢子，看他的打扮也像個平級村干部什么的。秦躍進抬了抬僵硬筆直的瘸腿，儼然擺了一副上級對待下級的官架子質問與他搶書之人。

　　“哎同志，你是什么人，哪里的？松手啊，趕緊松手，告訴你，這書是俺先找見的，今天俺是得定了的！”

　　“你松手，俺還說是俺先找見的哩！”

　　“俺說你這同志咋不講道理！”

　　“你這位同志講道理了么？不是看你個傷殘人士，早揍你了，別給自己找不痛快，俺這人脾氣可大，下手也狠！”

　　“嚇唬誰哩，嚇唬誰哩，你倒揍揍看，最后誰揍誰還沒個準哩！”

　　“老東西口氣不小哇，曉得俺一個人能背起多重的麥子么，都不敢拳腳送上來，真怕把你的那條好腿也給打殘嘍，你信不信吧！”

　　“想當年俺南征北戰槍林彈雨那會兒，你還不知在哪里貓著哩，這刻跟俺較勁，俺可是老革命，也是村支書，是國家干部！”

　　“喲，俺說老同志，你大小也是個干部，就這覺悟？俺可不想欺負你，俺爹也是支書，與現任縣長是老戰友，關系鐵著哩，沒準哪天俺爹就來了縣里工作，俺接了支書的位子，識相的就把書讓俺?！?/p>

　　“不讓咋了，你能咋樣吧！”

　　“嘿——真有種啊，不愧是扛過槍的老革命，硬骨頭！”

　　“如今的年輕后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p>

　　“你，你當真不讓？”

　　“當真不讓！怕了你？”

　　二人一時爭執不下，誰也不松手，誰也不示弱，都是一副勢在必得的風范。目前的形勢不僅僅是一本書歸誰的事情了，而且直接關聯著誰的勢大，誰的風頭蓋過誰，因此堅決不能退讓，誰退了誰就丟了臉面。

　　一個戴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年輕圖書管理員手持一本書走過來，扶了扶鏡框，氣沖沖說道：“安靜，安靜，這是什么地方，?。慨斶@里是菜市場哪，吵吵嚷嚷的，別人怎么看書學習？告訴你們，這里是書是知識的海洋，不是你們這般粗人家長里短吵嘴斗狠的地方，都給俺安靜嘍，要不就滾出去吵吵，打起來也不關俺的事！”

　　秦躍進連忙泄了方才的氣焰，點頭致歉：“對不起，對不起，這位小同志，俺們曉得錯了，在這樣的地方吵嘴，的確不對。”

　　那男人也連聲說著：“對不起小同志，咱們不對，咱不吵了?！?/p>

　　圖書管理員分別瞅了瞅二人，又扶了扶鏡框，神氣地扭頭走開了。

　　秦躍進壓低嗓門說：“這樣，咱先將書借出去，到底誰得下這書，咱憑各自的本事，不擱這里耍嘴皮子了，怎么樣？”

　　那男人一昂頭：“怕你不成，說走就走！”

　　說話間，二人出了圖書室，在大馬路邊上放好那本珍貴的煉鋼之書，都卷起襯衫袖子，準備比試一番拳腳，贏的人得書。

　　那男人先提高嗓門朝著圍觀人群說道：“各位，先聲明啊，可不是俺要欺負這位老同志，他自個兒不服老要與俺比試兩下的……”

　　秦躍進已然擺開了架勢，說：“得啦，少廢話，沒工夫閑扯淡！”

　　二人隨即動起手來，不久便抱作一團，拿巴掌拍，拿拳頭捶，腳蹬膝頂，也上口咬，撕扯頭發……等二人分開了，秦躍進的一只眼睛被打得烏青，一邊腮幫子鼓起一個紫紅色的包來，不過他還是打贏了，得了那本書。

　　那男人的鼻子差點被打歪，往外汩汩流血，牙關也松動了，不知啥時咬破了舌頭，滿嘴血污地說：“老同志，你真行，身手不減當年，你贏了，書你可以拿走了。”

　　秦躍進扭扭傷腿，渾身都在疼，他強壓住疼痛，大義凜然說：“那還能不拿走？怎么樣，不服氣的話，可以放馬過來再過兩招?！?/p>

　　那男人吃了敗仗，不愿多待下去現眼，說道：“俺服了，這書拿走，俺繼續找書去，老同志，再會?！?/p>

　　男人一走遠，身后圍觀人群中就響起一陣噓聲，男人走得更快了，往別處圖書室去了，這回臉丟大發了。

　　秦躍進拿起書，一瘸一拐著回到醫院。夜間挑燈苦讀起來，誰知翻看了兩個多小時，壓根沒見到任何教習如何煉鋼的內容，只有一個名叫保爾?柯察金的蘇聯小伙子成長的故事，與煉鋼根本不沾邊。

　　越是讀下去，秦躍進越是惱怒，不時自言自語說道：“這蘇聯老大哥的書咋也有假的，這玩意根本就是騙人的嘛！”

　　不過后來立刻又改口了：“可能這本書是遇見哪個馬虎蛋了，裝訂錯書皮了，書名與內容張冠李戴搞錯的。不行，還得往大的圖書室去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