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蝸居生活

　　回去的路上，我對這一次夢幻般的面試充滿信心。一陣風吹來，我開始打噴嚏。途中，接到張漢奸打來電話：“鐵哥們，在哪兒呢？”大學畢業后，張志國同志立誓要考上公務員找機會魚肉百姓。他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勤奮程度與上大學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我曾自以為是地勸導他，漢奸啊，人活一輩子為什么，人生五花八門豐富多彩，難道非得當公務員，才能實現你的理想嗎？算了，還是好好找個工作，只要錢多干什么都不重要。

　　張志國鄙視地看了我一眼，說：“你知道我老張叫什么名字嗎，志國，有志于國，怎么能像你們這些俗人一樣沒有追求呢，這不僅是我老張的理想，也是我爸的理想，是我們全家的理想。再說，你們不是叫我漢奸嗎，要是不當公務員，怎么有機會去當賣國賊？”

　　說實話，我喜歡他這種頭撞南墻也不回，見了棺材不落淚的性格。

　　接到他的電話，頗感意外，寒暄兩句后，便問他：“漢奸，公務員考得怎么樣了？”

　　我還沒問完，那邊的張志國就開始爆粗口：“日他大爺的，我老張筆試考第一，超第二名都快十分了，面試硬是被刷下來了，他媽的肯定有鬼，現在這社會也太雞巴黑暗了。”

　　張志國罵了一通之后，我又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安慰他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別想多了。”同時也暗想，老天爺是不公平的，哥們那模樣，面試的時候還真的減分不少。

　　牢騷過后，我問張志國有什么打算。張志國感嘆一聲，說：“我決定了，改正歸邪。不是我老張不想報國，是報國無門，鐵哥們，聽說你在北京混得不錯，投奔你怎么樣？”

　　聽到他這句話，我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都混到洗澡要靠老天爺賞賜的份上了，這他媽也叫混得好？不管怎么說，肖某人身處人民首都，天子腳下是不假的，既然說我混得好，那就混得好吧。再說我也不能說漢奸啊，我他媽現在就混成一坨屎了，你不要來了。知道真相的還好，不知道的還不背后罵我虛偽，早八年還說好了，茍富貴，莫相忘呢。

　　我清清嗓子，謙虛地說：“也混得不好，勉強還活著，對了，你真不打算考公務員了？”

　　張志國感嘆道：“考是要考的，但我還是先找個工作，活命要緊！這不是想著你在人民首都混得好，投靠你么。都說人在皇城三分貴，我老張也想沾沾貴氣，說不準能時來運轉。”

　　我又打了兩個噴嚏，好不容易想方設法轉移話題，這小子不識時務又拉回來。既然這樣，反正我和方一北兩個人落魄也是落魄，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來吧，大家湊一起，人多力量大，實在混不下去了，起義革命啥的也多有個同志。我還沒開口表示熱烈歡迎他，這小子就按捺不住了，說：“老肖，怎么我老張一說要來北京你就打噴嚏，不歡迎啊！”

　　我急忙解釋，說：“不是不是，有點感冒了，你來，那當然求之不得啊！”

　　張志國哈哈大笑，說：“我看你是發騷吧，對了，和郝佳還聯系嗎，你們可是郎豺女貌啊，什么時候喝喜酒，記得通知我。哦，有人找我，先掛了。到北京打你電話，別到時候關機裝作接不到電話，我老張非和你絕交不可。”電話里，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叫張志國。

　　掛了電話，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先是方一北來北京，因為他覺得北京是全國文藝工作者薈萃之地，但到北京后，才知道雖然文藝工作者薈萃，可他老人家一個也不認識，只能在蝸居中寫小說，找工作糊口；之后我幾經輾轉，也來到北京，兩個難兄難弟，在北京也是無所事事瞎扯蛋，啥事也做不了。人民的首都，我們也是人民，可連份工作都沒混上。

　　方一北和我，都對未來信心滿滿，所不同的是，我積極向上，他偶爾有些小傷感。搞文字工作的人，大都像他這樣。雖然我偶爾也弄弄文字，但文字這玩藝兒對我來說，肯定不是文學，也肯定不是藝術，只是記錄的工具。我始終堅信在餓不死人的時代，理想還有機會。

　　方一北對我的這句話深以為然。人總歸一死，還不如踏踏實實地活一次。

　　回到住處，方一北抱著我們最昂貴的家用電器——筆記本電腦，窩在被子里寫小說，一手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水在吹。我進來時，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說：“老鐵，他媽的就因為剛才洗個澡，把老子搞感冒了，你有沒有事？”他還沒說完，我一連打了五個噴嚏。

　　方一北扶扶眼鏡，說：“你不會也感冒了吧，免費的澡還真洗不得。”

　　我擦了擦鼻子，突然無比懷念起在貴州老家的童年，那時候隨便怎么淋雨，都不會感冒，還覺得很安逸，沒想到首都的雨這么毒，才淋那么一下，就淋出病來了。方一北指著桌上的一盒感冒藥說：“剛買來的，吃兩顆。”我放下手中的資料包，取兩粒藥，從他手里搶過水杯，把藥服下。“面試怎么樣，不會又當炮灰了吧？”方一北一邊看著電腦屏幕，一邊問。

　　“不知道，叫我回來等通知，不過這次面試吧，自我感覺還行，比較痛快！”

　　方一北不以為然，說：“叫你回來等通知的意思就是兩個字，沒戲。”

　　“管他有戲沒戲，反正就是試一下，忘記你自己說的一句話了，參與才有機會，參與就有機會。”我脫下鞋，換上拖鞋，到水池邊沖了一下腳，抽毛巾擦一下，說：“睡覺。”

　　我跳上床，方一北往外挪了挪，倆爺們上一個炕，沒辦法。躺在床上，我回想今天的面試，或許有機會，或許沒有機會。看著方一北認認真真，兢兢業業地寫東西，我突然有幾分感動。“雖然現在我寫的東西不值錢，但是有一天，我要把我所寫的每一個字，都賣出去。”

　　方一北偶爾也會壯懷激烈一番。他很喜歡英國著名作家約翰?克里西，他在接到743張退稿單時曾說過這樣一段話：“不錯，我正承受著人們不敢去承受的大量失敗的考驗，如果我就此罷休，所有的退稿條都變得毫無意義，但我一旦獲得成功，每一張退稿條的價值，全部都要重新計算！”方一北引為榜樣，他也相信有一天，他寫的每一個破爛文字，都會高價賣出。

　　我又打了一個噴嚏，看著天花板，奔波這么長時間，還是沒有擺脫蝸居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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