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肖鐵,父親所取。大概是希望不管人生多么波濤洶涌,命運多么坎坷多舛,我也要像鐵一樣堅強地面對,奮斗,去愛。父親希望我成為一名公務員,或者軍人,退一萬步說,也要像他一樣,成為一名國企里的職工,端著妥妥當當的鐵飯碗四平八穩,過上安安穩穩的小日子細水長流。很抱歉,這一輩子,除了這個名字之外,沒有一件事他作得了主。
我從小特立獨行,我覺得生活就是我自己的,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記得以前有個鄰居,總是笑話我:“肖鐵,就你這熊樣,要是考試能拿到獎狀,我的王字倒著寫。”這個鄰居和王八蛋同姓。我說:“倒著寫還不是王嗎,有本事你橫著寫。”
結果平時不努力學習的我,在期末最后一個月發奮圖強,真的考了全班第三名,拿到了獎狀。此后,每當見到這位鄰居,我都會對他緊抓不放:“你的王字,橫起寫了沒有?”
我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我相信自己的生命,應該像彩虹一樣,雖然未必多么氣勢磅礴,多么與眾不同,多么五光十色,但至少,曾經有過短暫的美麗,這一生沒有白白地活過。性格就是命運,所以有了這個故事。這個故事,是從某個在北京窮困潦倒的日子里,在春天的天臺上,和方一北一絲不掛地站在磅礴的大雨中,進行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天然浴開始的。
去面試之前,我在天臺上痛快地洗了個澡。在本次面試之前,我已經驕傲地面試了一千五百三十六次,每一次的面試都活愣愣地把我從單純善良的小老百姓,變成攪盡腦汁別出心裁就為謀得一個職位大展宏圖的野心家和投機家。我畢業于蜀地一所三流師范學院,這是一個在找工作面試時難以啟齒的痛處,多年以后,我卻因為這個身份而感到無比自豪。
當我功成名就不再人微言輕時,別人問我:“肖鐵,你什么學校畢業的?”
我無比坦蕩不卑不亢地回答:“我畢業于旮旯市旮旯縣旮旯師范學院中文系。”
對于這個名字,很多人聞所未聞。學校唯一一次出盡風頭,是在某一年的全國高校排名榜上位列第一,倒著數。對于像我這樣思想偏激自以為是激烈囂張的人來說,也算門當戶對。一直以來,我都以處于中間可有可無那一類為恥,不能做第一,就做倒數第一。
中間者,對于大局來說,可能至關重要,對于個體來說,卻等于廢物。大學同學張漢奸,這哥們其實不是漢奸,名字還很鏗鏘,張志國,有志于國之意。只是長了一副漢奸的樣子,我們都叫他張漢奸。漢奸對考公務員熱情高漲,孜孜不倦,逢招必考,每考必敗,越挫越勇。
每次考完,盡管離面試尚有一段馬拉松般的距離,在查了分數之后,他往往會無比驕傲心滿意足地說:“還不錯,進前十了。”我立馬被他這種極度夸張的樂觀主義精神所打敗。
招聘名額只有一個,考第四名連面試都進不了到底能有什么意義。
有時候,我不禁感嘆,漢奸啊,你他媽的就應該正兒八經的去做個漢奸,考什么公務員。漢奸這時候倒也幽默:“你以為是個人都可以當漢奸啊,我倒是想賣國,賣給誰?”
這句話算說到我的心里去了,自古壞蛋高智商,人還是不能太老實。我早就立志,如果成不了大英雄,就做大狗熊,至少要雄那么一次兩次,才不枉此生,才快意恩仇。當考到這所全國排名倒數第一的大學時,我不僅沒有一絲沮喪,卻感到大喜,老子要做倒數第一里的正數第一。這個愿望還真的讓我實現了,雖然學習像坨屎,但年年拿國家獎學金。
侏儒到了矮人國,盡管身高不足一米五,也能鶴立雞群。充滿優越感的環境,一下子讓我無比自信,這份自信無形中激發了我身上潛藏的才華,也算是不枉上了一回大學。
很多年后,我的一位同事是全國排名第一或者第二的學校畢業的研究生,辦事呆頭呆腦偶爾還有點小暴力傾向,被眾人拿來作反面教材:“名校畢業的又怎么樣,還不是坨屎!”
這件事,算是給那些正在倒數第一,或倒數第二的行列中意氣風發的孤男寡女們,一個勵志的現身說法。當然,所有的囂張得你在功成名就后,如果永遠是坨屎,那就談不上了。
一個星期前就約好,要去一家叫圖騰的傳媒公司面試。這段時間有一種倒霉到發霉的感覺,臨出門前,又遇傾盆大雨。走出校門,幾經輾轉,顛沛流離,狼狽不堪一年多,現在在這座叫北京的城市里,我已經淪落到和一哥們兩個大男人租住十三樓沒有電梯一個靠天臺的小單間暫且窩居共同擠在一張聲名狼藉的床上靠著聲色犬馬的理想,努力奮斗,蓄勢待發。
很慚愧地說,連洗澡的地方都沒有,上廁所還要到六樓的公共衛生間去。
樓頂有樓頂的好處,可以曬衣服,我喜歡把內褲曬在陽光里,這樣穿起來能夠讓我神清氣爽,雄糾糾氣昂昂。夜晚,華燈初上時,還可以坐在天臺上,看著北京的輝煌燈火抒發心中的美好抱負。如果哪天活不下去了,跳樓都是近水樓臺,死生大事五步之遙便可一步登天。不過,我堅信絕不會自殺,好死不如賴活著,自殺是一件很垃圾的事,連人渣都淡不上,只是渣。人渣好歹還有個人字,渣卻只是浪費人類名額。我出身便赤條條而來,一無所有,一切待我去創造。這里混不下去,大不了換個地方唄,人生雖然有坎,老子又不是沒腿。
看著眼前傾盆大雨,十天半月沒洗澡了,雖然穿了西裝看上去人模狗樣道貌岸然文質彬彬,但用我們中文系老師最有才華的比喻說,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嘎肢窩里爬兩只跳蚤。
看到雨,我突然心生一種親近的沖動,舉目四顧,一個人也沒有。我脫了衣服,留個小褲衩,提著沐浴露,沖進天臺的大雨中,大雨嘩嘩地沖刷著身體,真他媽的痛快!
當正洗到盡興忘情時,室友方一北從外面提著早餐回來,被我的舉動弄得目瞪口呆:“肖鐵,你他媽是不是瘋了,不怕首都警察把你當流氓抓起來!”他站在可以躲雨處喊道。
“一北,快來洗澡,再不洗雨停就沒有機會了。”方一北是文藝小青年,作文在中學生雜志上發表過,獲得六塊錢稿費。生性浪漫,牛氣沖天,禁不住慫恿,脫了衣服也跳進大雨中。后來,我們索性把小褲衩也脫了,赤身裸體在無邊的大雨中,痛快淋漓,英雄豪邁。
老天爺從來都不怎么合時宜,當我們身上到處涂滿沐浴露泡泡時,雨突然停了。我和方一北站在天臺上,面面相覷,啞然失笑。“日你媽老天,讓老子洗完個澡都不行啊!”方一北對著天空吼,但是沒吼來雨,反倒把太陽吼出來,紅彤彤的像是在嘲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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