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回家吧，城里哪里是我這種人能來的？

　　蘋果蹲在地上哭的稀里嘩啦，她想到了自己回不去的大裕村，自己出門前立下的鴻鵠之志，在家里一遍一遍許下的誓言，讓她永遠心存愧疚的大個兒，還有曾被她視為痛苦的解藥，但現在卻成為她的毒藥的柱子……出來半年了，她的心里第一次產生了動搖的念頭，她在心里默默地說，回家吧，別在外面漂了，家里再不濟，也能吃飽穿暖，村人們言語再惡毒，心眼子終究是不壞，自己是大裕村的人，生就是這個命，上炕吃飯，下地干活兒，有什么不對的呢？這半年的經歷，就當一場夢做了吧，自己走岔了路，也是時候回到正軌上了。

　　蘋果苦澀地笑了笑，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準備回大院去。她合計好了，這個點兒忙忙碌碌的人們都出去謀生了，自己回去拾掇東西，也省得和別人打個照面，怪尷尬。自己馬上要離開了，還是靜悄悄地走，自欺欺人地給自己留個體面吧。

　　蘋果在路上找了個收破爛的，讓他跟著自己一起回去，她要把所有帶不走的東西通通賣了廢品，畢竟留下來也是便宜了柱子那個賤人，現在她對柱子的柔情蜜意已經消失殆盡，她寧可把這些東西喂了狗，也不愿意讓柱子占上一分一毫。

　　蘋果估計的沒錯，這個時間段大院里果然空空蕩蕩，她像小偷一樣一陣竊喜地打開房門，把那些簡易家具和衣架一件件利索地往外扔。那些凝聚了她心血與愛意的物件，在前兩天被她精心布置，細心擦拭的物件，她原本還想著在上面細細裹上一層塑料布，來維持長久的亮麗如新，沒想到它們如此短命，在這間小屋里還沒站穩腳跟就要被集體驅逐。收破爛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蘋果咬牙切齒地扔出一切可以挪動的東西，連新帖的墻紙也被她一把撕爛，面目猙獰地撕成碎片，唯恐下一個被撕爛的就是自己，戰戰兢兢地推著三輪車，連聲問道，“丫頭，沒別的了吧？就這些了吧？”

　　蘋果大手一揮，“就這些了，你看著給錢吧！”她也巴不得這個收破爛的趕緊走，眼瞅著三輪車上躺著的都是自己心血的結晶，心里堵的難受，她怕自己再看見這些東西，又憋不住哭出來。

　　打發走了收破爛的，蘋果攥著賣廢品得來的二十塊錢，木然地走進屋里開始收拾東西。相比剛來的時候，她只不過多了一個蛇皮袋子，里面裝的是年前就給家里人買好了的衣服鞋子。想想自己這半年如同散財童子一般，把身上帶來的錢花的溜干凈，只剩下剛剛得來的二百多塊錢，蘋果再一次的苦笑笑，自己真是天生的窮命啊，花了那么多錢，沒能吃香喝辣，也沒能穿金戴銀，苦哈哈地折騰了一遭，這就要丟人現眼的回去了。

　　蘋果拎著蛇皮袋子，背著包，木然地走向公交站。她現在的裝束，比剛來的時候看起來更像一個外鄉人了。在東水牛村這半年，兩點一線的刻板生活，沒有讓她受到大城市的漸染和熏陶，反倒褪去了初來乍到的淳樸和羞澀，染上了打工妹特有的半土不洋的氣質特征，而這個大大的蛇皮袋子，則對她的身份進行了錦上添花一般的確認和肯定。

　　蘋果在汽車站下車的時候，時間剛過中午。她回頭望望車水馬龍的大街，依然是那么的熙熙攘攘，熱熱鬧鬧，從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缺席而有過半點蕭條，她的心頭一陣酸楚，有沒有人會知道，曾經有這么一個小門小戶的姑娘，她曾經如此地向往和期盼這座城市，盡管沒有被這座城市善良的包容和收納，但她的期盼和熱愛，沒有半點改變？

　　蘋果的心里忽然心里生出無法抑制的缺憾，自己還沒有體驗過大樓里面是什么滋味，真的要像個逃兵一樣，低眉臊眼的回去了嗎？她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在自己臨走之前，一定要在大飯店里體驗一下，哪怕就去喝碗雞蛋湯，也不枉自己曾經來過一趟。

　　在這個信念的鼓動下，她背著大包小包，雄赳赳的奔著前方的“一品樓”去了。她不顧門口迎賓小姐詫異的眼神，故作鎮定地走進去，盡量顯得氣定神閑，向服務員要來了菜單。她當然不可能真的只要一碗雞蛋湯，懷著此生不復來的壯士精神，她咬咬牙點了一盤常聽人說起的魚香肉絲，一小盤醬驢肉片和一碗米飯。不知怎的，她點完菜之后，竟然有種報復的快感，大概是頭一次見到有服務員點頭哈腰的為自己服務，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彌漫全身。

　　蘋果看著窗外來來回回的人，不禁想，這里面有多少人如自己一樣，為了生活奔波忙碌，低聲下氣的為五斗米折腰，而從來沒有放膽享受過，哪怕是去趟正經的飯店吃頓飯？想想就在上周，自己還如一個精打細算的小主婦，為了省錢來經營兩個人的小日子，只敢去吃個驢肉火燒來打打牙祭；轉瞬之間就成了一個棄婦，在丟盔棄甲逃回家鄉之前壯膽來體驗一把。自己或許應該感激柱子的背叛，要不是這樣，自己怎會舍得人模狗樣的坐在這里，大大方方地吃上一頓飯？蘋果抑制不住內心的傷悲，一邊吃一邊小聲兒的哭，淚珠子順著臉頰滾滾滑落。

　　忽然間，她耳邊響起了一個溫軟的聲音，“哎呀呀，你看看這個小丫頭，怎么哭的這么傷心？”

　　蘋果沒來由地覺得這聲音耳熟，她慌忙地擦了擦眼淚，抬起頭來循著聲音望去，看見一個白白凈凈的姑娘笑意吟吟地站在桌前，一雙眼睛含著真誠的笑意。她穿著一身藏藍色的套裙，頭發梳成了一個發髻，高高地盤在腦后，襯的細長的脖頸愈發的修長。蘋果看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笑的彎彎的眼睛，拼命搜索著自己的記憶，猛然意識到，這不是陳老爺的小老婆青琪么？怎么會在這里碰見了她？她對這突如其來的巧遇感到驚訝萬分，竟然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青琪也認出了這個邊吃邊哭的丫頭是昔日的蘋果，她驚訝地捂住嘴，過了好半天才叫出來，“哎呀，這不是蘋果嗎！怎么在這里遇見了！”

　　兩個本以為今生再無緣謀面的人，都有些激動的忘乎所以，最初的大呼小叫過去以后，竟然都訥訥地不知該說些什么好。還是青琪打破了讓人尷尬的沉默，她坐下來看著蘋果，柔聲問道，“你這是來干什么了？

　　蘋果沒好意思告訴她自己的經歷，企圖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只說自己來了保定幾日，正準備回家，生怕青琪再追問，便趕忙問道，“你呢，你怎么也來了這里？”

　　青琪是個聰明人，她見蘋果一副落魄相，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便不再追問，笑了笑說，“我在這里上班呢，你沒看我穿的是工作服嗎？你離開山西以后，沒過幾天我也回了保定。”

　　蘋果“哦”了一聲，忍不住回想起在陳老爺家那段日子，那時候要是沒了青琪，自己的境遇簡直不可想象，恐怕早就嫁了傻子做傻媳婦，像下蛋一樣不停地生傻娃娃，因此她對青琪當日搭救自己一直心存感激。借著這次重遇故人的機會，蘋果趕忙說道，“那次多虧你幫了忙，讓我逃了出來，當時我慌里慌張的，沒空謝謝你，今天見了你，可得補上一句謝謝。”蘋果一向伶牙俐齒，但卻不善于說漂亮話，能把這幾句道謝的話說出來已經是鼓足了老大的勇氣，話音剛落，臉都漲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