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尋覓護身符

　　　　尋覓護身符

　　　從我能低頭看自己胸脯時，好像從沒發現佩有護身符。一解開衣扣，就暴露出淺淺的胸窩和那個肚臍眼。小伙伴都一樣，因為我們比過胸窩，比過肚臍眼。這一倉、一庫大家都想比別人長得深些，好顯得自己一生能豐衣足食，可比來比去，差不了多少。相互拍著肚皮哈哈地笑著，光溜溜的胸脯上明晃晃的陽光，照得我們沒有任何危難的擔心，誰也不在乎護身符。

　　　一位年兄說，鄉村的孩子命賤，當年兄弟姐妹多得常讓母親忘了數，天黑了，一窩堆在母親的床上。一天他肚子痛，喊著母親，母親累得不能爬起來看他，只用腳跟在他的胸腹間推了幾下，又睡了。你說用得著護身符嗎？確實是這樣，我也有著差不多的經歷，肚子痛就是一羹醋，或一聲——去屙糞，娘不能放下手中活，呵護真的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然而我們一樣不知不覺，無憂無愁地一天天長大。

　　　背著書包上學了，比胸窩和肚臍眼的伙伴，一起開始認字、數數。學得認字、學得數數，也學會了玩弄人、算計人。玩與被玩，算計與被算計，告與被告，污與被污一樣樣接踵而至。用小紙條粘在同學的背后，喝著驅牛聲，用老師余下的粉筆頭，在同學背上畫畫，討厭的同學離開座位，神不知鬼不覺把他的筆擦中間劃上一刀，……大家都干過。在這樣的成長中，老師的批評，父母的打罵，常有冤與錯。就在冤錯中學到了一句護身咒。“手里沒拿刀，心里安牢牢”。于是還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

　　　祈盼著長力氣、長個子，喜歡像薛仁貴一樣力大無比。當然我不是想也能征東、征西，只想有了力氣，一拳能打倒制冤的，一腳能踢翻欺軟的。可是越長大發現越軟弱，這拳只能打在樹上，腳只能向石頭踢去。只能念更多的護身咒來寬慰自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背著這些咒語制成護身符的日子，過得有些累。好在有時還是豪情滿懷，常常唱著《紅高粱》中的“喝了咱的酒呀，上下通氣不咳嗽，喝了咱的酒呀，一人敢走青紗口，喝了咱的酒呀，見了皇帝不叩首！”。這沖天的豪氣時不時熏得母親流淚。她說“到底什么時候會不讓人操心啊！”我拍著胸脯說：你操什么心！養好您自己的身體，我就啥都不怕。這一拍拍出了幾分擔心，因為我的胸脯依然光光，就以上幾則護身咒制成的護身符已經丟了，沒有護身符的胸膛，還得仗著父母健康才能安心的胸膛，能泊下在這里拋錨的責任之舟嗎？

　　　父母的履歷表中，許多欄目一直很少改變，可健康一欄改寫了，父親脊椎骨質增生壓迫了神經，腿腳不再靈便；母親得糖尿病再加腦萎縮，有點癡呆。父親像一株失根的樹，母親像一盞快沒油的燈。父親再也不是依靠，母親再也照不亮我前程的路。責任之擔，我要用所有的力量去挑，才能免強前行。心力都支撐到肩上的擔子，無法力濟別處，風吹草動都會嚇得我渾身緊張。怕手機鈴響，怕有人敲門，怕燈光太亮，怕電視太響。怕突然有人喊叫，怕見到許多熟人。曾經的護身符咒即使沒丟也不再靈驗了，它會像石頭去鎮壓水一樣，不對法門，自然法力失效，水總能繞著橫溢。

　　　我找不到護身符，又不甘愿就此受“怕”作祟，便尋求著“安心法門”。只要有月光的夜晚，便沐浴在月色中。把擔心的因果，生活的煩惱一根根的抽出，擰成兩條繩索，借助雙眼投向月亮，用心跳一樣的音頻向月傳達心聲。不求揮刀斬麻，只希望清風月華，一遍遍地吹去蒙塵，一次次濯去污垢。讓兩股目光與月光一樣，天空大地清輝一色。得滿心的月光，我再低下頭來審視胸膛，它已佩上了明晃晃的圓月護身鏡。此時此境，我有著天大地大的膽。

　　　“窗前滿眼綠色，春光真好！”這是朋友發來的短信，知道她的本意，春天在野。我沒有辜負她的心意，接到短信息時我已經到了城郊白蓮寺的后山，山上的油柰已經結下果實，粒粒如碧綠玉墜掛滿枝頭，露珠仿佛與我有約，一處觸即滿懷撲向我。抬頭看了看天，頭頂是太陽，低頭看了看跟前，腳下是山。四周環顧，山的南坡下是養豬養鴨的蓄養場，北坡下是工業園區，正前方的山腳下是白蓮寺。農、工、蓄，場、廠、寺，我盡收眼底，這些地方的波波折折我也知道得不少。工業園區發生過廠房被放火，蓄養場發生過禽流感，就連清靜佛門還發生過住持被謀殺。今天，工業園區依然車來人往，蓄養場鴨叫豬哼，寺院里檀煙裊裊，多少的災劫好像如夢一般，醒來就都過去了。

　　　我的心眼比肉眼大得多，眼下這方圓幾里區域，在我心眼光顧的半畝方塘里只是旮旯中的一坵小園地，像村里的那塊自留地一樣，種些蔥蒜、辣椒、香菜、苦瓜等。一年四季，風霜雪雨，小小園地少不了，這些年還因為特別的小氣候，它就經歷的更多災劫，但風過雨過，春天一來，葉子又綠了，花兒又紅了，就是當時災劫中遇害的小蟲又在輪回中復生，鳴唱著與往年一樣的小曲。見了這塊園地，想想心中的半畝方塘，我的膽子漸漸長大，靠著半畝方塘，努力經營，一定能為心力培土增源，何愁肩上的擔子挑不動。即使不能風調雨順，也能用時光渡我。

　　　摸了摸胸脯，雖然依舊沒有找到護身符，但我擁有可隱可耕的園地，昂起頭，頭頂到了陽光；跺一腳，腳踩在山頂上。即興中給朋友回了短信：青果粒粒滿枝頭，心香飄飄向陽燃。露珠如約沾俗衣，方塘春意自盎然。

　　　　　　　　　　　　　　　　　　　　　　　　　　2009、4、18

　　　夾在書中的一片秋葉

　　　農歷十月的一天，一位朋友饋贈我一套書，叫我欣喜得不知把書放哪，把話擱到哪，遲遲說了聲：知我者莫過君也。

　　　由于出生沒有選擇，于是我便來到了“茅椽蓬牖，繩床瓦灶”的家中，能見到的“字”只有廳里柱上的幾幅殘缺的對聯和神龕上黑的可憐，模糊不清的香火榜，還有就是大伯們卷煙的紙上。若說書緣字份，與城里的人比就整整晚了七至八年。以至誤及一生。

　　　　　大概是三年級時，因為我有一本《奇襲白虎團》的小人書，把自己戴的小軍帽捏了又捏，想把它變成小人書里軍官的大蓋帽；也因此小伙伴一起在解放軍與美國佬的游戲中，總推我為軍官,對他們呼來呵去。后來有幾毛的零花錢總是買了小人書。然而，有一段時間我恨過書。

　　　高考第一次落榜，并沒有給我多少刺激，回到村里不是很好地改造，還常跟在村里的一些“小藝人”后面，學拉琴、吹笛。父親雖沒有怎么說，可母親反復嘮叨，總讓我難受。村里其余一些落第生總常捧著書坐在門前看，樹下讀，母親總認為人家的孩子可愛、有出息，那些含沙射影的言語，比起那竹打鞭笞更痛。若是母親也懂得之乎者也，定會說：豎子不可教也。想起來，難怪賈政會罵寶玉是混世魔王，會杖笞其股。面對長輩厚望破滅的沮喪神情，便無端詛咒倉頡，大罵孔夫子，恨那些著書立說者，也想一下子除盡他們。不知許多踐踏、摧殘文化，大興文字獄之流，是否也是這一心態作祟。聽說：洪秀全屢及不第的變態，令人發指。其14虛歲就成童生，而到30歲連秀才還沒考中，在第三次科場失意后大病四十余日，死去還魂后便演 了“上帝教朕橋水(計謀)”，扯起了太平軍義旗，而后義軍所到之處便是燒孔廟，毀名祠，以圖心快。曾國藩在《討粵匪檄》里說：“粵匪焚郴州之學宮，毀宣圣之木主 ，十哲兩廡，狼籍滿地。所過州縣，先毀廟宇，即忠臣義士如關帝岳王之凜凜，亦皆污其宮室，殘其身首”。而自已又大興科舉，無人應試，并施威逼屈。可見這不是一般恨。從歷史踅回，再看一位連年高考不中朋友的言辭，覺得古今人性相通，他說若是能娶妻育兒，一定取名為“恨書”。

　　　愛也罷，恨也罷，喑也罷，鳴也罷 ，書如日月星辰，總是熠熠發光。

　　　古人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對我而言，確切非常，我未登泰山，但領略過拾級而登的興趣，沐浴過天街上吹來的風，嗅過挑山夫們汗息，泰山碧霞祠中的香火煙，觸摸到摩崖石刻清瘦的蒼桑感，耳濡帝皇封禪祭天的遠古回音，看到蓬勃日出的奇觀。......我沒有西行，但知道三毛在撒哈拉沙漠每次奇遇，還知道秦腔吼出的平凹，總在長安古街徜徉著，感受著天地的交合。還知梁實秋重慶北碚雅舍面向雞公山。有人說我是癡子一個，信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詰問我怎么掏空所有口袋，翻遍書架的書，還湊不足一串麻將錢。又怎么離不開那整天問你能賺幾塊稿費的平庸之人，我無言以答。在這紅塵滾滾里，我就如趴在窗戶玻璃上的蒼蠅，怎么也飛不出，能詠唱的只能是無耐的思緒。大概也只有抱書而眠，夢才真，才美。

　　　我取名禾源，旨在以土為活源，那么我的骨該是巖，靈光該是書，魂應是長流不絕的民間情結。朋友所贈之書，又正是民間情節的奇葩。如是朋友贈的書置于書架中，就如他那書中所夾的一片秋葉，可知天下春秋，四季寒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