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知心的規勸

　　飯后，我駕車送她們三個回家。我先把阿四送到她的雇主家門外，阿四下車后卻非要我下去和我說幾句話不可。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聽阿春說，你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子女？”

　　“是的。”

　　“這可不行啊，小徐先生。做了一世的人，哪能不留下一個后代？算來你該六十五了吧，但身強力壯，看上去還很年輕，得趕快找個老婆給你傳種接代了，對祖先也好有個交代。現在你還來得及，憑了你的身體條件和社會地位，不怕沒有姑娘不肯嫁給你。你可以到大陸上去找個有文化的姑娘。再過幾年上了七十，那就太晚了，你更要愛惜你的時間了。別的一切都是假的，這才是做人的第一要緊事。我是一個沒知識的人，也說不出什么別的話；這句話倒是我對你的一片忠心，你可得記在心里，要不你日后會后悔的。”

　　我沒出聲，只是對她微微一笑，便和她匆匆告別。

　　我再把阿敏送到了她家弄堂口，最后送的才是阿春。阿春見車上只剩下了我們兩個，就說了魯阿姨的一些情況。她說，魯阿姨是一個出名的老實人，不但對人誠懇，生活作風也十分正派。不久前，有人動了阿敏的壞腦筋，想哄騙她到**得人的事。可惜魯阿姨的命太苦了，落到了這個地步，聽說她的頭發是在**的斗爭會上被人一把把扯下的，還被他們一拳打掉了門牙。幸而有一個長期病臥在床的孤老太太不計較她的丑相，雇她做了保姆，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你說，要是我給魯阿姨家一點資助，例如五萬、十萬港幣，她愿意接受嗎？”我問。我所以會有此想法，是因為擔心阿敏會由于錢的問題而遭受哄騙。我很怕阿四的苦命代代相傳。

　　“我不知道。這得看你和魯阿姨的交情了。”

　　“你可以幫我先問問阿敏，讓阿敏去問問她媽媽嗎？”

　　“好，讓我試試吧。”

　　沒過幾天，阿春就前來找我。她說，魯阿姨已斷然拒絕了我的好意，說她現在拿我的錢太不明不白了。

　　我得說，這次和阿四的重新見面，給我感情上的震撼很大。為什么會有那么大的震撼，我自己也說不明白。總之，我覺得阿四的一生命運太悲慘、太可憐、太令人同情了。人的命運真有那么的變幻莫測，不可預料嗎？

　　我一連幾天都睡不好覺，思想就像脫疆的野馬，到處瞎闖，一片混亂。

　　由眼前的阿四，使我想到了過早死去的小表姐和月華，被迫遠嫁到臺灣一去不回的苑春，以及孤身一人、形單影只的張美鳳和蕓芳；然后又想到了和我長期分居以至患上精神病而匆匆了此一生的結發妻子葉露露。她們都曾經是朝氣蓬勃，對生活充滿期望，對愛情存在著美好夢想的女孩子，可是，到頭來有哪一個得到了她們應該得到的幸福？這是誰的過錯？難道都是我的過錯嗎？

　　我自問對她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包括阿四在內，都從未有過一絲半點的壞心思，愛上了其中的哪一個都愛得十分真誠，即便在相互親熱中也處處尊重對方的心意，為對方著想，決不會自圖歡快而去做對方不想做的事。如果是我的過錯，真不知道我錯在什么地方？如果不是我的過錯，原因在哪里呢？

　　今后我該怎么辦？我還能和任何別的女性 交往，去尋求她們的友誼或愛情嗎？

　　我這樣胡思亂想著，想到后來終于想到了阿四給我的那個忠告。

　　這的確是我從未想到過的一個問題。我以為阿四是對的，她的話雖然過于直截了當卻完全發自內心，雖然十分樸素卻道出了人生的真締。我早就從達爾文的《進化論》以及別的有關物種發展史、人類進化史、人類文明史等著作中了弄清了一個真理：人類的形成起源于物種的進化，物種的進化則靠的是兩性 交合中不斷延續后代并發展后代，否則就不會有如今這個人類文明世界。所以，從發展的眼光看世界，所有物種，包括人類，實際上都是為了延續后代而生存的。延續后代并不斷提升后代的全面素質，正是全體人類的首要神圣職責，任何正常人都不應該成為例外。

　　可如今的我卻偏偏成了一個例外。

　　我還能有補救的余地嗎？對此，我既無這個要求也沒這個信心，至少在目前的狀態下是這么回事。

　　阿四說我六十五歲還來得及，可以到大陸上去找一個有文化的姑娘。這未免把事情看得太簡單、太容易了。大陸上可不像她想象的那樣，都是不計較年齡，只要名譽、地位和財富就愿意出嫁的姑娘。即使有一天真的遇上了這樣的人，那也決不會有什么真正的愛情。我一生追求美好、純正的愛情，還曾被人們稱作為一個著名愛情小說家，怎么能和這種毫無人品可言的女人去結婚，去和她生兒育女呢？

　　無可諱言，我也曾一度想到了李紅。應該說，我和李紅或許也稱得上曾經有過一點忘年的情誼，甚至有過相當的親密關系。但李紅究竟是怎么一個人，她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直到現在我還心中無數，誰知道她心里想的是怎么一回事？何況我們分手已快有好幾年，她從未給我來過一個電話，這已充分說明了她對我的真實態度。

　　是啊，我畢竟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存在這樣的癡心妄念太缺少自知之明，只會惹人笑話，把我看作為一個十足的大混蛋和大傻瓜。

　　結果，想到最后，我頭腦里仍然是一片混亂，理不出一個頭緒。

　　阿春還是照常來幫我做些家務。有時候阿敏也會跟了她一起來閑坐說笑，還說是瞞著她媽媽來的。來了幾次，她說的話漸漸多了，說她媽媽總是在背后夸獎我，說我是世上少見的一個好男人，年輕時候這樣，到了現在還是這樣，她自己是命中注定沒有這個好福分了，可不知道哪個姑娘能讓我看中了，享上這個好福分。

　　“現在香港多的是喜歡嫁給有錢男人的年輕姑娘，我們飯店里有一個服務員長得特別漂亮，被一個剛離了婚的服裝店老板看上了，那老板比她大了三十多歲年紀，結婚后還不是親親熱熱的，不到一年就給他養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寶貝兒子。我們都去吃了滿月酒呢。”有一天，阿敏竟然說出了這么一番話。

　　我無法判斷阿敏說的是真話還是憑空編造的假話，使我聽了很不入耳，很不是滋味。

　　這期間我的心情正處于無法排解的消沉狀態中，阿敏有事沒事常常瞞著她媽媽前來閑坐說笑，更加增添了我的煩惱和不安。我決定暫時離開香港一陣子，到國外去旅游一趟，首選的目的地是東南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