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去了一條小吃街,一家家吃了過去。酣暢淋漓。忙于各種美食,都沒什么精神,林寒情緒不錯,平日雖然開朗,但心情如此眀亮卻是不多,他淡定而開心,跟著可凝,兩人漫步在街,自然的平靜。
很久都沒有的平靜,反而令他有些惶恐。
“可凝,很晚了,你真地該回家了。”他掃了眼咬著牛肉串的女孩兒。
她怔了下。“哦。”
“我有你電話,以后可以再聯絡。”
“好啊。”她露出笑容。
“我送你?”他難得體貼。
“好啊。”
林寒點頭,隨手又抓了幾根雞肉串捏在手里,又塞了幾根給可凝,看她哭笑不得的樣子心情甚好,嘴角露出慣有的邪笑。天知道他如此是多么迷人,可凝叼著雞肉看得呆愣,被他敲了敲腦門。
“走了,出神小姐。”他湊近她的臉,曖昧地笑笑。“還是你想跟我回家?”
“去死啦!”可凝大吼,重重伸手打他,換來他更開心的笑聲。
那是他一直在追尋的簡單容易,也許還有失去很久的溫馨,只是和另一個人一起去吃夜市小吃而已,只是如此的溫馨而已。
籠罩在夜色下的上海,總是如一個豐體半陳的女子引人探究。市中心光華明亮,人潮涌動著。如爭搶飼料的魚群,伸縮著頭部,看著琳瑯的櫥窗,露出貪婪的神色。滿是物欲的面孔霓虹閃爍,似人似魅。
林寒摟著一女子穿行人群中,面色溫和而冷淡。嘴角揚起,眼中卻無笑意。緊依偎著她的女子濃妝艷抹,目中有得意之色。雙臂將男子的手臂鎖得更緊。
“林寒,陪我去唱歌吧。”她央求。
“可以。”盡管那是令人煩躁地喧囂場所。手隨意放在女子的腰間。兩人身高相佐,女子很愜意的將頭靠在林寒的肩上,滿是閑暇之意。
那是他許多個女人中的一個,也許這個年紀稱其為女人并無多少合適,但令我無可辯駁的是,她們每一個都在盡力使自己像一個女人。
放棄青春給予的時間停滯點,而去追求未來從未真切容納的一切,我還是不懂。
可凝已經回家,林寒離開后又覺煩悶,索性便找了個女伴作陪。但似乎這女人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反而纏著林寒去這兒去那兒。糾纏得林寒愈發沉悶,看著那女人在KTV里時而唱歌時而跑過來粘他,面無表情又神思恍惚。
“你怎么了嘛?”她不滿地勾住他的手,“我唱得不好聽嗎?”順帶嘟起她那涂得嫣紅的嘴唇湊向他的脖頸。
“你早點回家吧。”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臉龐,他忽然感到無可壓抑的煩躁厭惡,猛力抽出手,衣袖擦過她的臉龐發出輕微的一聲嘶響。不待其反應過來便出了包廂,留下一地支離破碎的茫然。
上海市中心,淮海路。地段昂貴,這里的房價足以讓大部分的平頭百姓辛苦一生也買不下幾寸磚瓦。這里集上海的名貴摩登于一身,如果說上海是明媚的少女,那這條街道無疑是少女面上的眼眸,楚楚動人,微波蕩漾。
貼近淮海路的中段,有一片洋房區。這里的洋房或是陳舊,或是雍容,皆是價格不菲,尋常百姓一生積蓄也難買其中一棟作棲身之地。新樓自不必說,而有數座老房靜立多年,古樸的氣息蔓延圍壁,碧色的爬山虎層層疊疊,倒也別致好看。
十月初。宿小羽的父母將他送至其中的一棟老樓中。這里是他爺爺奶奶的居所,雖是緊貼鬧市卻深處在眾樓深處,綠蔭環繞,環境清靜素雅。適合待考學子傾心復習。
昔日有孟母三遷,今日小羽父母所為,怕也可相媲之。
房間在洋房的閣樓。空間不大,采光卻是極好。三角形的屋頂支撐在小羽的頭頂,一面的屋頂上鑲嵌著拱門狀的天窗,折射著絢麗的日光。天窗之下是他的書桌,時而抬頭,窗外的景色明晰可見。對面一株伴隨此屋成長的參天古樹,雖已秋時,卻依然蒼勁盎然。樹梢之上,云層疊折,霧韻升染。
這里離學校頗遠,但好在交通便利。一切倒是無礙。
略作整頓,得了片刻閑暇。下樓走走,很愜意。
所住洋樓埋藏在整個洋房區的最深處,只有一條小道通路,平常人不多,很是僻靜。出了小路就可看見諸多樓房如群山環繞,閉鎖著一方天地。遠處的老人在樹蔭下弈棋,幾個觀棋者在旁悄然自語。遠處屋墻上的爬山虎密密麻麻,連圍墻都遮掩成了綠色。碧綠之下開著幾扇小窗,似以參天古樹為翎為瓦,看的久了,總有迷蒙的幻覺。
在周圍自行漫步,住在此處的大都是老人。漫長的一生接近尾聲,生命選擇一個平和緩慢地地方度過余下的時光。偶然在樓下遇見一打太極的老者。雙手揮動平緩閑適。卻又行云流水。不由自主地在一旁看著。
左收右撇,一招一式自主且沉穩。忽然停住。老者看著宿小羽。
“你有困擾嗎。”他問。
“沒有。我只是有點累而已。”
老者笑了。“年輕人,此般年紀就不要說累了。生活對你們來說尚且不是負擔,而是救贖。”
“何以見得?”
“你們有負擔就意味著有方向。這是值得慶幸的,想想那些沒有方向的人吧。那才是值得恐懼的。”
“那你呢。”
“浮華半生后,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我以后也會這樣嗎?”
“也許吧。”
“老人家。您在這里住了多久。”
“三十多年。”
“這里始終是這樣安靜嗎。”
“安靜與否不取決于空間,而取決于你的心靈。心若靜,一切都是靜的。”
“我不懂您的意思。”
“面對生活的壓力你是否能夠心靜呢。如果有許多的意外與繁雜,你能否度過呢。如果一切到最后都是付諸流水的話,你能否承受呢。”
“我不會付諸流水的。”宿小羽皺眉。
“不要在意。年紀大了總喜歡和年輕人說一些廢話。”他微笑著。
他耐著性子聽完,又不耐地轉身離開。老人看著他的背影,自顧自地練起那不知第幾遍的太極拳。
父母走后,他便在此案牘勞形。成堆的參考書和練習卷堆積如山。將他反復地淹沒著。掙扎在字符和數據的海洋中,還看不見彼岸的輪廓。
這就是高考。一群人費勁十二年的光陰去學會如何對付一張試卷。失敗者滾落馬下。成功者踏上一步,然后將十二年所學忘得十不存一。
固然可笑,但這是現下社會的基本模式,你無法更改,就只能屈從。人也許該學著對無奈的事情屈從,這終究是一種悲哀。
時間會證明,繁榮昌盛終為泡影。高中生、三校生。兩種不同的生命體系,面對的是不同的考驗和磨難。世人冠以屬性,以目光量定,取決的是未來的可能性。在社會的大前提下,確認了其中的一種框架,那是永恒存在的。但不同的路以同一種框架裁定,未免太不公平。
對于小羽來說,無時間思量太多。每一個夜晚在他而來都是一樣,費力,費神。為了更有把握,他反復訓練著自己面對試卷的能力。這其實是很愚蠢的事,但他就是要把這件事做到盡善盡美,做到那一個未知的測評者對其挑不出半分殘缺。那是一種無聲的對話,在潛意識中相互交戰著,如果失敗,他甚至不知道判定刑期的人。這也是一種不公平。
壓力逐漸走來。隱藏的恐懼深層模糊。試卷做得越多,他對自己越是不自信。同樣的事情反復操練總會出現疏漏,那是他恐懼的來源。
人若太過執著,便易患得患失。他唯一的調適方法便是去樓下走走,看看年邁的老人,會有人生海海之感。心能放松不少。
生活步調歸于平靜。他安靜地睡去。
同樣的清晨,總似一成不變。宿小羽從淮海路前往所讀高中,車程不短不長。小半個城區車馬周折還算力所能及。且自家中出來時須穿過一條林蔭小道,清晨空氣新鮮,也是解乏。
晨風時時拂過人的臉龐,洗凈一番污垢,抹去了臉上的疲色。每夜復習到凌晨兩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勞頓,但想來只要有收獲,定然是甘之如飴。
公車停在一條僻壤的街道旁,周圍很是肅靜。下車看去,兩扇開啟的鐵門正對車站,服色相同的莘莘學子匯集人流穿過開啟的鐵門。兩側的人工樹木綿延繁長,遙遙而去。紛紛擾擾中也有著濃重的書卷之氣。和職校是兩種背道而馳的氣質。
一所高校的優良好壞,看其學生的長短優缺自可明了。話雖簡單,卻也至理名言。走進三百米的距離,校園教學大樓正在眼前,上懸靛金色的掛鐘,兩針長短相峙,時間指明在上午六時。
宿小羽一直以成為這所學校的學生而感到慶幸。就廣大民眾而言,踏進這所高中等于半只腳已入了名門學府。這好似一種信念,始終貫徹在此校學生心頭。越高的起點也代表越高的壓力,世事如此,卻是不得不遵。
“這是新轉來我們班的學生。原本在美國念書,今年特地回國參加高考,希望大家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班主任說著場面話,示意她自行介紹一下。宿小羽翻看著書本,聽到聲音后抬起頭來,剛好望見那新來的女生。
稱不上漂亮的一個女生。五官并不精致,但所幸她擁有恰到好處的完全。安靜且從容地姿態,予人極為曼妙的舒適感,細細看來如陽臺角落中的孤芳一般。無人了卻,卻靜雅安好。
宿小羽想來是未移開目光,看著她四處散落的淡然神情。
“我叫伊然,請大家在剩下的時間中多多關照。”她微微鞠躬,秀發灑落在胸前。很好看。
班上唯一的空位,便在小羽身旁。學校為了避免男女同學早戀影響課業,不提倡異性同桌,但眼下也沒別的法子,只好姑且坐著。
伊然帶著幾本必用的書籍,落坐在小羽身側。對其笑了笑,很韻雅的微笑。
“宿小羽。”他點了點頭。
伊然頷首表示了解,沒有說話。
“你是中國人吧。”他問。
“是啊。”
“那你為什么才回國呢?而且在這么關鍵的時刻插班,很不理智哦。”
“我不太在意高考。只是覺得應該參加一下而已。”
“不在意高考?為什么。”
“我父親說看我高考的成績再決定究竟是在國內讀大學還是在國外讀大學,所以我只是試試而已。”
“那你為什么不干脆留在美國念書呢。”
“我說了,只是覺得應該參加一下而已。”她笑著。
一天的課程開始,高三往往會反復練習教師認為試卷中可能會出現的習題。逐步講解并且反復訓練,直到學生可將它完美無缺地解答出來。上課時小羽有些心不在焉,時而忍不住向身側的人瞟上一眼,側臉很好看。
伊然專心做著筆記,鋼筆在手中點畫著,偶爾有幾個文字竟是繁體寫法。小羽盯著她本上的墨跡看了許久,略一抬頭便看見伊然側頭看著他,嘴角若有似無的笑著。微微臉紅,轉頭看著自己的書本,心卻亂了。看著站在黑板前的英語老教師帶著啤酒瓶厚度的近視眼鏡語調迅速地講解著語法分析,那些流暢的英文字符落在他的眼中開始來回跳躍,他不明究竟的神思出體,來回飛躍著。
時而意識回歸,驚覺自己的荒唐,片念間卻又恢復原狀,令人無奈。
一節課如此神思恍惚,眨眼便過去了。
若這里是我的學校,面對新來的學生,無論男女都會上前搭訕問好。那對他們來說相當于平滑中的一縷光彩,是很誘人的。可這里的學生,面對迫在眉睫的壓力是分不出半點閑暇去關注一個并不熟識的女生,最多打聲招呼,僅此而已。
人在出神時,自我存在感便會消弭。意識若停留在各自的想法思緒中,空間感和時間感退卻后大腦會變得清晰。但若思緒不在,腦海便會陷入長久的停頓。那時偶然出現的想法反而容易根深蒂固。
驟然聽到下課鈴聲,輕揚的鋼琴彈奏聲。偶然間回頭,看見伊然玩味的笑容。“你上課一直看著我做什么。”她說。
“有嗎?”
“有啊,而且還目光呆滯。”
“我只是出神而已啊。而且你的字體看上去很有意思。”
“字體?”
“是啊,我很少看到內地的中國人寫繁體的。”
“我寫的是柳體。柳體中有些文字的繁體寫起來十分順暢。所以我有時候信手就寫繁體了。”
“在國外學習的嗎。”
“是啊,我有很多東西都是在國外學的。就連國內的三年高中課程也是。”
“從小就待在國外?”
“是。”
“為什么。”
“小時候生病去國外治療,病好后又修養了幾年。”
“什么病這么嚴重。”
“腦癌而已。”
驚訝于她的從容。小羽不自然地笑著。而已?”
“治好了就是而已。如果不幸死了,那更是而已了。”
仔細看了看她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肌膚。不知如何言說。”
“很痛苦吧。”同情地問。
“那時候年紀還小,具體的也記不太清了,爸爸特意找了美國著名的專治醫師,幸好當時癌細胞蔓延不嚴重,不然也是回天乏力。”
腦癌這樣的病癥總感覺離我們很遙遠。好像那是一個傳說中的惡魔,只是在遠處肆虐,永遠看不到跟前。若發生在他人身上,你可以理所當然的以為。若發生在你的身上,你就會有置身噩夢的荒誕離經。面對死亡,少有人可以淡然。
有沒有問過自己,若是下一刻便身隕。可否問心無愧,可還有遺憾未曾實現。我的答案始終是,無法問心無愧,還有遺憾無力實現。這充分證明我只能是個食五谷雜糧的軟弱凡人, 除了將這一份無奈記錄下來,別無他能。
“宿小羽,你不用同情我。父母從小便告訴我那是劫數,度過了便可以體會常人畢生也想象不到的東西,等未來真正面對生死時可走得坦然,那是一種福分。”
“你父母研究佛學嗎?”
“不,但他們比我看得更為通透。她撫摸著手中的鋼筆,陷入短暫的回憶。”
“說真的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只有一些零星片段,迷迷糊糊的生病,迷迷糊糊的手術,真正清晰的也只是后幾年的療養。”
心下惻然。少女不再說話,她起身,揚起的發絲掠過鼻尖,并不濃烈的清香,像是早晨時穿過林蔭聞見的芬芳。
那是他們的初見。很美好。
而美好的事物又總是惹人遐想,他的思緒慢慢有她的樣子,或顰或嗔。也許是疲于變遷,伊然在小羽的身邊就這么長久地坐著,兩人時而聊天,互相了解著。在小羽看來伊然無論面對何事都從然淡然,總是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她總是微笑著,嘴角帶著微微的弧度,那弧度永遠存在,卻也不會輕易增加一分。
那種熟練地微笑,看久了就偏離了真實。
所謂真實,不過是片面的現實。踏過幾片嶙峋的人,總能比旁人走得更遠。歷經過生死的人,總能比旁人多出幾分從容。也許正是這一份從容吸引了他,像是火熱的唇舌遇到了冰冷的鋼,無可抑制地被吸引。
伊然告訴宿小羽,她家很有錢。是世人普遍認為的有錢。他笑了,那是某種程度的幸運,許多人在虛幻中都渴望得到富裕而不可得,她卻如此舉重若輕。家境若是貧窮,對女孩來講會比男孩多出許多悲哀。女性性格中的柔軟輕易地碰觸在貧困與殘忍的界限上,很容易被撕裂,留下的傷口意味著長大以后的時光貧窮會成為她最難以接受的事情,為此可付出一切代價,美貌、肉體,只為了不再體會那種被撕裂的痛苦。多數是。
“宿小羽。”她喜歡叫他的全名。“你把事情看得太狹隘了。”
“也許是狹隘,但不可否認那是社會造成的事實,無人喜歡貧窮,爬上東方明珠,你舉目四眺所能看見的人終日忙碌著,他們所為的事情只是單純的離貧窮遠一點,再遠一點而已。”
“淺薄的物質論。”她又在微笑。
“你在美國看到過窮人嗎?”他問她。
“任何國家都有窮困的一面。美國的窮人某些方面比中國的窮人更加令人不忍目睹。”手中的鋼筆敲打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
伊然的若有所思,最易襯進他的心底,她的眼神在迷思中顯得飄忽不定,嘴唇輕啟,微微的開合似在呢喃,又似無心的誘人。
“你看到窮人的時候,會慶幸自己的好運嗎?”
“會有某種程度上的慶幸,但是不長久。”
“你很誠實。”
“沒必要說謊,我也是人,如果你看到的窮人不足以令你慶幸自身,那只能說明你看到的還不是最為陰暗的地方。”
“我討厭看到陰暗。”
“陰暗始終存在。”
他們談了很多。在不可多得的空閑之中。忽然出現的同桌似乎讓他兩年多的重復生活有了疏解的空間。也許因為見得多了,伊然擁有許多令他好奇地元素。
跟伊然談天,心中總有充實地滿足。像是干瘦的心終于遠離了枯燥,被恩賜的心神蕩漾。課時、課間、午休,都想貪婪地擁有蕩漾,偶爾看不見她,便會有面對未知的空落。
面對未知,感覺到恐懼,把握不定的錯覺令他驚慌。也許在某個時間點意識到了這份驚慌,忐忑不安。腦中被諸多毫無畫面緣由的思緒糾纏著,思緒來去自如,快得沒有給他辨認清楚的時間。
一天的時間就如此魂不守舍。
時至放學,匆匆和伊然道別,腦中還有許多雜亂,自顧自地走了。
出了大樓,涼風拂面。秋日來臨,夜晚的寒意緩緩深重。漫步至車站,看公車一部部駛離,人們登上車,消失在視野里。像秋日農田中的蚱蜢,颼颼地躍往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
“宿小羽。”熟悉的聲音在背后喚道。伊然走到近前,芬芳的氣味。
“你還沒走?”
“我等車。指了指公交站牌。”
“哪一部?”
“946線。”
“我也是哎。好巧。”
“那一起走啊。”
“好。”
公車久久不來,兩人百無聊賴的看著遠方。路人漸漸稀少,校內的學生也幾乎走盡了。一陣陣的秋風沒來由地吹著。很冷。
伊然感覺冷風透過裙子來回纏繞著身體,后悔只穿了一件連身裙。上海總是這樣,四季不分明,晝夜溫差又大。像個沒完沒了生氣的孩子,摸不清令它安分的頭緒。
一件衣服披上肩頭,依舊帶著體溫。輕輕地攏了攏自己的頭發,不必回頭,她也明白是誰。
“不冷了吧。”摸了摸鼻子,聲音有些尷尬。不知為何,看到她畏縮著肩膀的樣子,便下意識做出了動作。
“謝謝。”
一輛公車如空氣中穿出一般停在面前,看著兩個在站臺上發呆的人,司機按了按喇叭。
“該走了。”伊然拉了拉肩上的衣物。
今夜的公車開得很慢。總給人停頓著的錯覺,輕頓搖擺,坐在上面有置身搖籃的安適感。
車上沒什么人,兩人坐在靠窗的未知,伊然在里。
身上還穿著小羽的外套,眼睛似閉非閉,慵懶的困倦,像是蜷縮著的小貓,輕輕地靠在窗口。
不愿打擾那份疲倦下的休酣。在黑暗和昏黃交錯間注視著她,睫毛偶爾輕巧地煽動。夜晚的公車。身邊的女子。徘徊不定的心。
心中感到孤獨時身邊有人坐著,容易安寧。原本無措的心被安寧撫平,周遭一切紛亂復雜都與他無干,有她在,一切都好。
“你在哪里下車。”伊然閉著眼睛,幽幽低吟的聲響。
“下一站。”
她睜開眼睛看著他,露出熟悉的微笑。“我也是。”
世間多巧合。宿小羽站在街頭,好笑地看著伊然。后者依舊是不變的微笑。
“你也住這里?”
“是啊,你問過了。”
“真巧。”
“碰巧而已。”
“怎么會這樣呢。”
她輕笑,“爸說要找個好一點的環境讓我邊療養身體邊念書。”
“所以就買了這里的房子嗎?”
“差不多吧。”
“那我們好像可以每天一起走。”他戲言。
“還是不必了,不是太方便的。“
“哦……那好吧。“
又是一陣晚風吹過,一片寧寂。
伊然低頭撥了撥頭發,肩頭的衣物有些滑落。
“我們該回去了。”小路上,走著。
頭頂的樹梢遮掩了大半的月光,兩人都被黑暗所埋葬著。
“我喜歡夜路的感覺。”伊然忽然說。
“很安靜的感覺是嗎?”
“不全是。記得那時候剛動完手術,一直在發高燒。全身都像火燒一樣難受。每到晚上我就求爸爸推我去醫院的小路上走走,那里的醫院上空有很多星星,看著它們感覺身體會舒服很多。”
低聲交談著。很快便到了伊然家門口。“晚安。”她說。“晚安。”他說。
伊然取下肩上的衣服。稍稍疊了疊遞給小羽,“謝謝你啊。”
“不用,應該的。”
伊然擺了擺手,微微一笑,轉身進門。
宿小羽手中捧著那件衣物,信手穿上,熟悉的香味誘惑著嗅覺,好似伊然猶在身旁。
他想,今晚,要睡不著了。
那晚下雨。從淅淅瀝瀝到瓢潑傾盆。坐在桌前看著眼前鑲嵌在斜側屋頂上的天窗慢慢模糊不清。桌上放著咖啡,尚有氤氳的熱氣。時間走過凌晨一點,依舊沒有睡意。凌亂的桌面顯出頹唐,幾張寫了一半的試卷丟在一邊,蓋住的書本露出倉促的一角,冊頁翻卷,無心打理。
樓下的爺爺奶奶早就睡了。除了窗外朦朧的雨聲,一切都虛無到令人屏息。
安靜令人沉穩。靈魂在安靜中像無聲飄灑的秋葉,不求索亦不存在。
眼眸投射處總有固執的身影徘徊不定,我是喜歡她嗎,我應該喜歡她嗎。
伸出手觸摸著眼前的影子,卻在墻上投射出手影,邊緣模糊,無盡的空間感,心中的身影更加遙遠,一陣不甘。
雖是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夜深人靜時,白日的每個場景都浮現在眼前。憶起自己的唐突。輾轉反側。
第一次的感情懵懂時細微的,易被察覺。像是生存在夾縫中的絕美珊瑚,星星點點都散耀著令人沉醉的氣息。但只能隔岸觀之,永不可輕易觸摸,那是多么難以呵護的東西。又是多么令人不舍的東西。
男女之間的情感糾葛,牽連了無窮長遠的歲月。從遙遠時只懂得交配繁衍的野性生物,到懂得愛恨情仇的細膩生命,我們擁有得太多,失去得也會很多。
無形中恩賜我們愛的能力,也給予了愛破滅的無窮可能性,愛,本就是一件充滿未知與風險的事物。僅是觸及,就要許多的勇氣。
心中煩躁地時候,他總喜歡找韓墨聊聊,不一樣的生活略微交錯,有時可以讓他有許多頭緒可整理。
那日宿小羽約我出來喝咖啡。在他學校不遠處。見其一直怔怔出神,心中疑竇叢生。
“小羽,你咋了。”看他郁郁寡歡。伸手在他臉前晃了晃。
面前的飲料涓滴未動,叼著吸管目光呆滯,眼神似可以穿過我的身體透視后方,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什么?”堪堪回神,茫然地盯著我的掌紋。
“我說你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我有點累。”
“功課累?”
“哦。”
“哦什么啊,是功課累?”
“好像吧。”
“言不達意,心懷鬼胎。”我淡定地下了評論,“對我就不用含糊其辭了吧,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說。”他看上去很煩躁。他向來如此,一旦面對不是靠成績和努力可以解決的事情就會自我擾亂。
“說說看。”
他猶豫了下,然后一口說道,“班上來了個新學生,叫伊然,坐在我旁邊。”
“女生?”
“女生。”
我點頭,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我覺得很奇怪,有點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總覺得好像有什么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心頭,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覺得很詭異,很奇怪。”
“你喜歡她?”暗自嘆了口氣,干脆利落地將他的心呈擺出來。
也許他本性單純而天真,但在我面前從不羞怯,我們自小一同長大,太了解彼此。
“也許是吧,我不是很確定這種感覺究竟是不是喜歡。”
“是否喜歡一個人是很難定義的,我見過很多人把一時的好感歸類為喜歡,交往了很久后才發現源頭就錯了。”
“全部嗎?”他皺眉。
“也不盡然,男女之情是非常模糊的一種感情。一時的好感可能是錯誤的,也有可能是一份好的開始,這種事情極難界定,也沒有所謂的對錯。”
“沒有對錯嗎?”
在我看來是沒有。
他思忖著。
“你真的喜歡她嗎?”
“喜歡一個人應該怎么樣呢?時時刻刻想著她嗎?”他有些著急。
“一部分吧。”我溫和地說。“喜歡一個人,也許心中時刻都有她的存在,但在我而言,更為明了地是你是否在乎她,她如果以此刻為始,從此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你心中是否會有糾纏不清的意味。”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很特殊。”宿小羽煩躁地揪著頭發,如一團亂麻。
略作念想。不經意間看到了窗外掃地的老伯,皺紋在他的臉上雕刻出了艱辛的痕跡,手背青筋弓起,一把棕黃色的笤帚被他捏得緊實,來回掃動著地上的污漬。
如此枯燥的工作,卻做得盡心竭力,時間的推移可以讓一顆心安寧于此,這是一種悲涼,還是一種幸運。
“韓墨。我該怎么辦。”他問我。
“小羽,其實我不建議你現在去辨別所謂的情感游戲。”
“什么意思。”
“我這么跟你說吧,在我的學校,也許你并不清楚,所謂的愛情是很廉價廣泛的東西,任何一段戀情,都可以稱之為愛情。”
“那樣的愛情是脆弱的,也是充滿肉欲的,我不否認也許內里真的會有純正的感情,但不多。”
“所以呢。”他心急火燎。
“你可能不了解,我們的生活是空曠的,沒有什么目標,也沒有什么需要為之努力的東西,那么時間如何打發?有人嗜酒、有人戀網,更多的就是投入所謂的愛情,用力復雜自己的生活。”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不同。你有你的目標,有你需要努力才能得到的東西。這個時候去接觸不確定的感情,我不認為這是一個理智的行為。”
“現下的你需要的是穩定。輕易開始一段戀情,對你的高考太過危險。”
“戀愛跟高考有什么關系?”
我暗自搖頭。“宿小羽,我假設你和那個女生真的在一起了,那自然是很好的,但是如果你們感情發展不順利,在高考之前分手了呢?很多學生高考失敗不是因為實力,而是因為心境。你能夠保證你承擔得住嗎?”
“我希望你一切順利,那樣對你最好的,我這樣的生活,不是你可以經受的。喝完手里的咖啡。拍了拍他的肩膀,兀自離去。”
簡單的生活,經不起太大的變革。那個女孩引起了他的愛慕,強行收割只能燃燒得更為炙猛。未來總是很容易出現變數的,命運中的點滴波瀾外人無權道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這對我來說只是個短暫的插曲。我的生活并不會因此出現偏差轉變。依舊是老樣子。不堪忍受的重負。日日無異。另一塊地域,林寒也是如此。雖是處身在不同的酒店,但待遇依舊是一樣,實習生,本就不是什么尊貴的存在。
好像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變得只能靠自己。
上海金山區,地處上海較為偏遠的地方。和我所住的城區,像是兩個極點,一南一北。相望之,距遠路遙。
林寒沒有去學校安排的實習酒店。自己找了個便利的工作,賺著可有可無的金錢。
與可凝來往密切,這個女孩兒似乎總愛在無事可做時尋他說話。他也沒有煩悶的感覺,心情愈加平復。有著難得的松愜。
這日因公司安排去金山區簽收一批貨物,按理說這樣的事情輪不到他這樣的打工學生,但這家伙在公司里著實混得不錯,卻也是事實。
到金山后四處看去極其寬廣的石板馬路卻無甚車輛,路上行人蹤跡緲無。隨意便可看見成片的綠化帶,遠離發達的都市,有時真是值得慶幸。
按照交代的路線去了一家破舊的倉庫,在一家工廠的后面,塵埃遍地,腳與地面接觸時感受到硬化泥土的坑洼,步伐趔趄。
這份工作工資低廉,并不足以保證他的生存,好在可以收取老屋的房租,不然確實麻煩。不過他也不在意,反正生活對他來說只是個平緩進行的程序,既然結果不無不同,那又何必在意那個愚蠢的過程。
到了金山區的倉庫頂著塵土飛揚校對貨物訂單,仔細確認上面的數據與實際可有偏差,這是件麻煩的事,很容易出岔子,他做得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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