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活以外的世界

　　日子似乎很單調，每天在重復著同一種動作，買菜、做飯、給李姨洗澡、按摩、端屎倒尿……我是盡了百分之百的努力把這個角色演繹得惟妙惟肖，不卑不亢，把自己的思維卻定格在生活以外的世界。因為上帝賜給我靈感，也賜給我創作的天賦。我懂得如何來駕馭它，讓我的生命在此飛翔，讓我的生活豐富多彩。我也懂得上帝給我的苦難，我仍然把它當財富珍藏。因為我擁有了生活給予我的多姿多彩，就擁有了一個生活以外的絢麗斑斕的大千世界。一絲夜風拂過臉龐，柔柔的像母親的手，閉上眼睛呼吸著夜的氣息——靜謐溫柔，我輕輕地用雙手打開那扇從來沒有人窺視過的窗口，窗外，月色依然很美，手中的筆早已拉開情感的堤壩，飽蘸熱淚的筆尖揉著千百種感情融入紙上。流暢的墨汁在紙上滑動，情感的浪花也在飛揚，仿佛內心剛剛經歷了一股巨浪的洗禮。在語言組裝的世界里，我尋找那份遺失的快樂，盡管每一個字都沾滿了憂傷，但天上那輪明月似乎在告訴我：“我是孤獨的，但我最明亮。”

　　李姨睡在下鋪，我睡上鋪。鄺教授特意在床頭給我放了一臺小風扇，一盞老式臺燈。白色的蚊帳把我罩在里面。打開風扇，清涼的風吹著我那剛剛洗過的頭發，淡黃色的燈光被我用一張報紙罩了起來，光線只能從一道小小的縫隙間透出來，忽然想起鑿壁偷光的故事，不由暗暗發笑，思維沿著那浩渺的時間隧道，似乎又回到了原始時代，一個現代作家在一座一千多年前便成為溝通南北的大都市里，在一座裝飾漂亮的樓房里，身子蜷曲得像秋天里的一片落葉，借著那一線光，讓靈感盡情飄揚飛蕩。

　　李姨患有嚴重的失眠癥。她不能入睡，也不能讓我有絲毫的動靜。如發現我的燈在亮著，就會輕輕敲打床頭，示意我關燈。還不到十點鐘，能睡得著嗎？沒辦法，我又把床單掛在蚊帳里面，把毛巾搭在燈罩上，光線從一個小口子里透出來，我背靠墻壁坐著，把筆記本放在彎曲的雙腿上，鋼筆隨著思維的跳躍飛快地在紙上移動。坐久了，腰麻木酸痛，想換個姿勢，但身子稍稍挪動一下，床鋪就吱吱地響。輕微的響動也瞞不過李姨的耳朵，她不住地翻身，顯然，對我開著燈不睡覺的舉動很不滿意，但又找不出一個阻止的理由，為了不讓她聽見動靜，我常常是趴在床上寫，趴的時間長了，手腳麻木了，想活動一下，又怕床板發出響聲。于是，像一條蠕動的蟲子，慢慢地伸著胳膊，伸著雙腿……困了，閉上眼睛打個盹兒。客廳里出奇得安靜，鄺教授和那個男孩，也早早睡覺了。我始終不敢叫他們看見我寫東西，更不敢告訴他們我是作家。李姨說我氣質好，斯文大氣，像個有知識的文化人。我笑笑說自己是個地道的家庭婦女，只會炒菜做飯洗衣服，沒別的能耐。但內心深處，卻在默默地感謝上帝給予我的那種天生就有的東西。

　　日子就如此過，熬過悶熱的八月，走進無奈的九月。每天，面對三張毫無生氣的臉，忙著一些瑣碎的事，我時時告誡自己，要學會適應，學會忍耐，但有些事情卻不能讓我忍耐，我的自尊在一點點受到傷害。他們把幾角或幾塊錢扔在桌上地上，零零碎碎看起來好像不經意丟掉的；有時，掃地時，突然會從柜子下面掃出幾個鋼镚，還有一次，從洗衣機里往外拿衣服時，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五角錢從衣服里掉出來，我清楚這一系列的舉動都是來試探我，大男孩那雙憂郁的眼睛在我的身上掃來掃去。有時，我去市場買菜回來，如實向李姨報價，但回報我的仍是一道不信任的目光。心里感到憋氣，不舒服。但一想，誰叫自己是保姆呢！保姆自古是下人，下人是不會被主人當人看的。

　　李姨退休后搞一些小投資，一年也能掙幾萬塊。她除了吃藥，什么也不舍得花，每天讓我只買一斤菜，買肉也不能超過三兩，煲湯每人一小碗；有時把水添多了，她就嘮叨，說湯煲得沒味道。午后，她總是讓我從冰箱里取一個蘋果洗干凈，用刀子切成三塊，給我一小塊，我執意不要，她說我見外。飯后全家人分著吃一個桔子。日子難熬呀。有時，連飯也吃不飽，每次煮大米，只讓我煮兩塑料杯，四個人每人一小碗……難道廣州人都是鼠肚雞腸？我第一次感覺電飯鍋底糊了的米渣，是那么好吃，洗鍋時，總是不忍倒掉它，悄悄把這些鍋渣吃掉。那讓我看著就反胃的田雞腿黃鱔魚也突然變成珍肴美食，但這些菜保姆是不能隨便夾的，只能品嘗一下味道。我時時都在體嘗饑餓的滋味兒，體嘗做下人的艱辛。也常常含淚向主訴說：你把我從茫茫的大草原引領到這里，路程遙遠，但每一程的安排又是那么出乎我的預料。你讓我在這樣一個環境里是暫時的寄居，我雖然不知道自己會流浪到哪里，但我始終相信，不管走到哪兒，不管是今天明天，不管我行走還是躺臥，你都不會松開我的手……

　　夜里，當我一個人蟄伏在那個白色的蚊帳里時，那一線燈光系著我無數的思念和牽掛，我反反復復問自己，你來這里是為了什么，多少年，你已飽嘗了“梅花香自苦寒來”的艱辛，為什么還要跑到廣州重新體驗呢？一個聲音在提醒我，別忘了你來廣州的最初夢想，也別把夢想拋棄在今天的殘酷現實中，“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的成功不是輕易能得到的。于是，我又握緊了手里的筆，它如我生命的杠桿，為我撬起一個美麗的世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