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邑鎮的東頭楊承業家,雖靠坡根居住,卻因為地處嶺凹,嶺的坡面呈簸箕形展開,便成就了一處前有臨街,后有上房,中間院內對面十多間廈房的大宅院,靠坡根還有磚碹的一排三個大窯洞。這在當地雖稱不上深宅大院,卻在這村里有些名氣。
楊承業祖上并非官宦人家,父輩也沒有留下多少家產,卻因禍得福于村邊喜怒無常的黃河。這得從十多年前父母相繼過世,他們兄弟倆分家說起:在父輩手里,家里有二十來畝地,一半在坡上,一半在灘里。幾十年的節衣縮食,攢下了倆錢,便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置下了這偌大的宅院。老人家辛勤耕作、省吃儉用了一輩子,還沒有來得及享受幾年便腳跟腳地撒手離去了。
老人過世,弟兄分家,這在農村是緊挨著的事兒,哥便找來了舅為他們兄弟倆主持公道。哥楊繼財比承業大好幾歲,心眼兒也多。哥不知暗地里對舅說了什么,或是許給了什么,舅硬是按哥的意思把坡地留給了他,灘地分給了承業。宅子一分為二,兄為上住東邊,承業家住西邊。
“越是腿瘸,越挨棍敲。”分開家的第二年,楊承業媳婦的埋怨聲還不絕于耳,一場幾年不遇的洪水便又把他家的十多畝灘地一下滾進了河里,僅剩下河中間屁股大一點兒說是叫“點將臺”的土崗在混濁翻滾的河水中時隱時現。楊承業面對著滾滾東去的河水一下傻了臉。妻子孟淑英攬著一雙尚不懂事的兒女癱坐在河堤上,氣得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圍在旁邊的鄉鄰說啥話的都有,妻子再也聽不下去了,站起身把手指搗在楊承業的頭上,變成白色的嘴唇顫抖了幾下,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領上倆孩子扭頭跑回了家。
楊承業雙手抱頭夾在兩腿間,揪心的痛,末了也無奈地回到家里。進門見眼淚汪汪的妻子孟淑英挎著個包袱,抱著小的、拉著大的,看得出是要回娘家了。他知道攔不住,也無意去攔。地沒有了,眼看著日子過不下去了,她不領著孩子們回娘家又能去哪?他窩火地暴躁道:“我這就找哥去!”找哥干啥?是去爭吵,還是哀求?他不知道。
哥楊繼財自打兄弟倆分家后,雖分了這邊的半處宅院,卻沒住多少日子就搬到村東地頭的場院里住了,說是靠村邊僻靜,上地近。
楊承業來到了哥家未及開口,聽嫂子說哥出遠門了,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見嫂子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他便明白了“分家門、另家住,老婆、孩子自己顧”那句老話。今后的日子咋過,也只有靠自己了。
他沒有去岳父家叫妻子和倆孩子,上年分家后岳父曾說過他,他還不服氣頂了兩句,這時去還不是自找著挨奚落?況且,岳父家道殷實,不會餓著他們娘仨兒的。
楊承業獨自在家里唉聲嘆氣地等到洪水退去、河水歸槽,也沒有想出啥好主意來。一直等到別人家麥子都種到地里了,才無可奈何地借了條小船渡過河叉,把洪水過后僅留下來隔在河中間的“點將臺”種上了麥子。
一場洪水浸泡、沖刷,昔日的“點將臺”已面目全非了,變成前邊細、后邊粗、中間圓,像個葫蘆似的“葫蘆島”了。好歹,河水浸泡了多日,島上有墑,十天半月麥已長成綠油油的一片。楊承業這才稍稍定下心來,去接回了妻子、兒女。
十多畝地都滾進了河里,只剩下這葫蘆島上小小的一片,再也不敢有丁點兒的閃失。為了保住這片兒命根子,楊承業冬閑時節便在小島周圍的嫩灘(剛淤積形成的河灘)上插上了楊柳枝條,也是指望這些楊柳枝條生根發芽長成樹林能護岸的。到來年插上的楊柳枝條抽出新枝的時候,島上的一畝多麥子也收到了家里,雖比往年收的麥子要少的多,但也算還有收成。秋季沒有漲大水,又收了些玉米和豆子。有這秋、麥兩季的收成,使一家人漸漸安下心來,日子雖然過得緊巴巴的,但也能將就著往前挪了。
“住在黃河邊,三年兩頭淹”。剛剛安下心來的楊承業一家第三年便又遇上了大水,秋季水漫葫蘆島,莊稼顆粒無收。又犯起愁來的楊承業大水退后來到島上,卻意外地看到:已長成胳膊粗的楊柳樹不但沒有被大水沖走,反而在四周攔出了二三尺高的淤地。秋莊稼沒有收成,家里缺半年糧的楊承業開始打起這一圈淤地的主意。這年種麥便把島上的麥田擴到了淤地的邊沿。誰曾想,淤地土肥,又是頭茬,麥子長勢出奇的好,麥季的收成比往年多收了三成!冬春又在新淤的嫩灘再插楊柳,再擴種麥子‥‥‥
當年一口吞去他們家十幾畝地的黃龍(黃河)似乎被征服、被感化了,慢慢向對岸滾去。雖然隔兩年也發大水,但此時的楊承業家的灘地已擴到半頃多了,僅收獲一季麥子就得好幾船往家運。葫蘆島成了“寶葫蘆”,真如傳說中的“葫蘆娃”那么神奇,楊承業家奇跡般地富了起來。待大女兒國楠背書包上學,小兒子滿地跑的時候,他們家也成殷實的富戶了。
楊繼財自打兄弟分家后,攥足了勁兒要把日子過到前頭去,不能丟了當大的面子。自家雖要了坡上的地不怕淹,可坡地是旱地,靠天收,收成薄。他不認為占了弟弟家的啥便宜,有利有弊條件對等,日子過好過賴就看各自的本事了。沒多少日子搬進場院里住自然也有他的小九九:一個是怕弟弟家日子過不上去拖累他;再就是占了場院將來孩子大了不發愁再圈院蓋房的事兒。第二年弟弟家的地打進了河里,他便覺得是老天爺給他了個機會,他想憑自己的能耐,一定能把家里日子過到弟弟家前面去的。誰料想,幾場大水反而使弟弟家因禍得福,地越淤越多,家境一年年富起來。他不服弟弟的勁兒,坡地抖落不出幾個錢來,就挖空心思做生意掙錢發家。從南邊漯河一帶販過大牲畜,那是在老牙口上做手腳,再灌大煙充嫩口賣的,有一次買主牲畜沒牽到家就露了餡,折身又找了回來;去廣州倒賣過古董掙過錢、發過財,可最后又讓騙子騙走了。“搗搗搗、搗搗搗,袍子搗個小棉襖”。幾年下來沒發了家不說,反而越來越窮了,分家時的十幾畝地被他踢騰出去了好幾畝。妻子姚花枝奚落他說:“你這叫‘狗掀簾子——嘴上的功夫。’啥買賣還沒做呢,大話先吹到前頭,到最后是‘狗咬尿泡——瞎喜歡’。你還是擱下饃喝湯(是當地譏諷人的話,意思是你沒有能吃上饃的本事,就只能挨餓喝稀湯)吧!”楊繼財心里憋氣,嘴上仍不服氣,不敢在妻子跟前再逞能,便眼紅得時常在外面說些咒人的話。說啥“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還有“日子太紅火了遭天忌,說不定那一天會倒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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