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上萬頃沙到水牛頭的渡輪,令我心酸又自信。
因為擔心兒子成天牽掛著電腦和電視,順便也為他減肥,妻在南沙給報了個暑期游泳班,于是我得以連續十天去趕搭久違了的萬水渡輪。
萬頃沙跟著番禺時,萬水渡輪上的乘客絡繹不絕,劃歸南沙后,政府擔心渡輪的安全問題,一度關停,后念及萬頃沙和南沙的居民搭公交車相互來往會增加一倍的時間,便重開了萬水渡輪。
公交車已能沿著新修的公路到碼頭載客,新龍大橋彩虹般連起了南沙街、萬頃沙鎮、新墾社區和龍穴島。優雅著搖曳的水杉,蓬勃著青翠的水草,悠然地尋食的水鳥,為碼頭西岸畫上了環保的一筆。渡輪上的乘客也不算稀稀落落,可我卻總是有種落寞感,甚至顧影自憐。
記得曾跟朋友羅君、何君、鮑君、鐘君一起騎自行車經過萬水碼頭到南沙街和南北炮臺去游玩。后來羅君調到了市橋,何君去了東涌,鐘君去了大石,鮑君去了沙灣。他們離開不到五年,就買了房,還開著小車回來探望老友了。只有我繼續呆在珠江中學,等待著春風來度,來綠我們的南岸。我也曾跟一個名叫周琳的女同事騎自行車搭渡船去天后宮一帶談戀愛,后來這個女同事成了我的妻,不幸地留下來跟我苦熬了。
二十年前高中畢業的一個學生曾在一次邂逅時驚奇地問我:
“老師,你怎么還沒走?這里的待遇這么差。”
我說老師無能于仕途、商場和學界,能有珠江中學收留,該滿足了。
熱衷古詩詞的陳牧邦老校長曾發來一首《釵頭鳳》鼓勵我:
“黔山陡,路難走,月光空照溪邊柳。薪資薄,人生拙,一朝辭去,珠中求索。陌!陌!陌!新班授,無昏晝,關燈方覺晨曦透。年年搏,青春昨,南沙歸隊,前程開擴。碩!碩!碩!”
我卻只看到自己已四十有余,沒感覺到什么曙光,哪怕是“夕陽無限好,不怕近黃昏”似的自我安慰也沒有,更不用說像葉帥那樣覺著“滿目青山夕照明”而“喜作黃昏頌”。我給他回復了我無奈的苦澀:
“新區無限好,舊人已近昏。忍把阿Q做,權當又一村。”
水杉縱深處的糖廠舊址和對面的水牛頭碼頭依舊顯得冷清,滋長著我的失落感。八十年代末時的糖廠,依然福利好,員工多,俊男靚女更多,幾乎成了農場歷次文體活動的寵兒。身材不入舞者之列的我曾幾次去艷羨地觀賞他們每周兩次的舞會。后來糖廠沒頂住市場經濟的沖力,散了集體經濟的伙。雖然也在舊址上重開了別的廠,但規模似乎不大,難以再現當年糖廠的輝煌。對面的水牛頭碼頭九十年代時也曾人來船往,有好幾家服裝廠和飯店,還是虎門通往中山的客輪中途站。我曾在水牛頭碼頭上買票登船去游賞了那個以孫中山先生命名的著名城市。進入二十一世紀后,開發的熱點轉向了別處,水牛頭碼頭失去了民間碼頭的風采,凄清地看著人們把目光投向了現代化大碼頭。
我不無愧疚地看著身邊的兒子暗想:難道要他因我的無能和背運而失去融入外面的精彩的機會嗎?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但父母的條件無疑會決定孩子奮進的基礎,否則許多官爺和款爺也不至于削尖腦袋送兒女去拿洋學位和綠卡了。
手機里的短信提醒說將有大到小雨。兒子說如果下雨,明天開小車來算了。我這才想起我也有了房和車,盡管很普通,并且也是在替銀行打工的房奴和車奴,但遲來總好過不來。
不過,房子和車子只讓我有了點踏實感,不至于覺著太落伍而已,并不能使我產生多少成就感,不能令我由衷地快樂。
雖然讀書不多,但我一直熱衷閱讀;盡管沒寫出什么杰作來,但我至今仍樂于書寫自己的思考。我常常奢望自己的文字能進入別人的視野,哪怕到頭來只有一兩個人記得是我的某一句話使他越過了心理裂縫或走出了該走的路,我也會比得了一萬元還滿足。我不拒絕自己的人生之樹結出點物質果實,但更希望結出點能讓我靠近真理殿堂的精神果實。多年前留職停薪來淘金的同鄉銓明君曾說出來找錢只是權宜之計,遲早還是要回去搞點學問,畢竟是科班出身,終究脫不掉學術情結。我相信銓明君說的是真話,如今政界和商界不少成功人士業余都愛畫幾筆或寫幾行,也是在追求一種精神境界。
不光是我,任何一個地方都離不了精神之果吧。
然而幾十斤花瓣才能榨出幾滴精油,何況我的花圃里并沒燦爛出多少花朵。才疏學淺的我要想靠近精神殿堂,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可我確實也找不出第二種能令我真正快樂的事,只得耐著性子做個兩面人,白天完成賴以生存的本職工作,夜深人靜時面對著稿紙胡思亂想,哪怕一再被時尚的人看作不合時宜的古董,也強迫自己朝著美好的天邊去遐想。
獨行者總是難以義無反顧,我也曾多次勸自己別再做苦行僧,但每次動搖,耳邊就響起母親的鼓勵:
“堅持下去,總有好的一天。”
同窗龍云清君大學時就迷上了佛學和家鄉文化,畢業二十年后,我曾問他是否還在苦研,云清君說半途而廢,實在于心不甘,再走一步,也許就能見到佛光。曾有讀者說再喜歡的工作,也有疲倦的時候,問余華如何解決創作上的倦怠,余華說:
“寫下去。”
一個沉悶的黃昏里,突然見到一幫游客在對著路邊一棵老榕樹和樹旁的一塊大石頭拍個不停。老榕樹的部分樹干已經朽壞,但依然旺盛地散著枝葉,頑強地從枝葉上垂下許多觸須,穩穩地扎根于地下。游客們邊換著角度拍攝,邊豎起大拇指贊美老榕樹很有民間長老的風骨,說那變青了的大石塊更是橫看成嶺側成峰,像極一個深沉而含蓄的思想者。
那老榕樹和大石塊早就立在路邊,本地人一直熟視無睹,想不到卻被外來的游客當成了異常的風景。
我找到了精神之路上的心理支撐:香得特別的花朵,總會有蜜蜂來吸采;綠得異樣的草地,總有游人來流連;守望的巖石,總有探奇的目光來聚焦;再背光的樹子,也有開花結果的一天;就算孤寂中終老,也曾經是一道獨放異彩的風景。(201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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