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深秋一個隱約著槍聲的半夜,小村里一戶獨處的人家進來了三個滿身彈痕的小軍官。一個躺在擔架上,早已沒了氣息,另外兩個抬著擔架,堅信戰(zhàn)友只是暫時受了重傷。
活著的軍官之一掏出兩個銀元,請村民代為掩埋同盟戰(zhàn)友,說他們是從漢口撤下來的革命軍。又舉起槍說他們還會回來,而后就匆忙消失在黑夜里。
戶主知道幫助造反者也要被殺頭,但又相信那兩個軍官會回來。再看了看那兩個銀元,終于鼓起勇氣,連夜把那遭了“天譴”的軍官埋在了離村一千米遠的山下平地里。
局勢繼續(xù)動蕩不安,做了好事的戶主一直不忍心外泄烈士的秘密,也不敢宣揚自己的善舉,等到城里人都說全國已差不多掛滿了青天白日旗時,那掩埋者才指著山下那座幾已湮沒于荒煙蔓草間的孤墳對子女說墓主是民國的英雄,要兒女們定時去祭拜,方便時給立塊碑。兒女們問墓主究竟姓甚名誰,已過知天命之年的掩埋者懊悔地說當年因為緊張又匆忙,忘了問姓名,只記得那年是辛亥年,那先烈是從漢口下來的,就叫辛漢吧。
近三十年后一個暫停了槍炮聲的黃昏,小村里又被抬來一個陣亡者,跟隨的軍官掏出一個大洋,說這位兄弟是剛為國捐軀的抗日好漢,要殘存的村民們好生掩埋,否則以瀆國罪論處。惶恐的村民們問英雄的大名,軍官說恰好就叫郭民軍。村民們暗自覺得亡魂離村太近,會損村運,把郭民軍埋在了辛漢右邊三十米處。順便為郭民軍立了塊糙碑后,看著辛漢已略塌了的墳頂,村民們忽然間有些可憐冷清的辛漢,但兵荒馬亂之余的殘存村民已擠不出為辛漢墓美容的財力和勁頭。
因有國民政府地方干部的不時過問,抗戰(zhàn)炮火中的郭民軍墓雖不豪華,倒也在相對僻靜的山下日漸壯大起來。地方干部也曾問及辛漢墓的來由,無奈當年的掩埋者于抗戰(zhàn)初年就得癆病死去,兒女為避戰(zhàn)亂和饑荒,已隨村里的部分人逃難而去,殘存的村民便模糊了辛漢的來歷。因為經(jīng)費緊張和沒有上峰督促,地方干部也就權(quán)將辛漢的墓當成了無主墳。
郭民軍落戶八年后,小村里又走來幾個抬著戰(zhàn)友的軍人。軍人客氣地叫村民做老鄉(xiāng),說戰(zhàn)事緊急,請老鄉(xiāng)們代為掩埋“這位為解放窮苦人而犧牲的好同志”。幾個軍人給出的意思只有一小袋干糧,不再是大洋。不過,多次的戰(zhàn)爭和饑荒已使村民們知道近水般的干糧遠比月亮似的銀元實際。村民問犧牲者的名字,說碑上有個真名,后人來找也容易些。活著的軍人說那名字還真巧,叫解方。村民們把解方埋在了辛漢左邊三十米處。
轉(zhuǎn)眼間到了解放后,解方的墓時不時被有組織而來的人群瞻仰,還有專門的人站在解方的墓碑前宣講他壯烈的戰(zhàn)斗故事。多次的宣講使得解方的故事越發(fā)地神奇動人。
郭民軍的墓則成了村民們疏遠的對象。文革時,火熱的造反形勢使充滿著革命激情的村里人很想去破一下郭民軍墓的舊,卻又顧忌于老人們的閑說,說郭民軍的墳離村里不到一千米,也算是鄰居,唇亡齒寒,遠親不如近鄰,毀損鄰近了幾十年的鄰居,會家破人亡的。革命性再強,終究還是村里的人,郭民軍的墳最后只被敲走了墓碑。好在墓碑被敲了去,半個月后,村里走過一隊串聯(lián)迷了路的很不信邪的紅衛(wèi)兵。
辛漢的墓早已塌成了個湮沒于灌木叢的小土堆。
哭笑不得的是,沒多久,解方的弟弟解法被誣成了反革命,解方的墓碑接著被砸了個無影無蹤,好在上面及時有人來大叫手下留情,才保住了墳身。
又過了二十多年,郭民軍和解方的歷史重新被尊敬,兩人都有了同樣莊嚴的墓碑和墓身,但辛漢的墓碑和墓身卻遲遲沒有像樣地挺立起來。于是,民間便暗中傳開了好事者編的故事,說又一次的除夕夜里,看著依然沒有祭品的辛漢,郭民軍和解方不無同情地分別嗟道:
“喂!前輩,來我這邊吃吧,誰叫你要去得那么早?”
辛漢卻很有骨氣,不屑道:
“少神氣,沒有我們,你們的路不知還要走多長。你們再怎么牛,到頭來還不是在我的左右兩邊?”(201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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