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都是輸家（完）

　　南野市的《南野閑報》上登出了一幅引起轟動的照片，照片里一個強者在打一個弱者，弱者哀求強者：“你就不怕王法？”強者無所謂地說：“誰看見了？誰能作證？這里連個監(jiān)控器都沒有。”照片引起了世人對弱者的同情和對強者的聲討，還掀起了監(jiān)控灰色地帶的討論。看了圖片的宮鑫延老板很欣慰，攝影者是田槐逸，看來表弟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市場？

　　第二個星期，《南野時報》上登出了一幅引起爭議的照片，照片中的主角是個老太婆，因雨中路滑而摔了一跤，正大聲求助，可路人就象沒看見一樣。照片的作者還是田槐逸。一些讀者譴責路人冷漠的同時，也譴責了拍攝者的不道德，質問難道職業(yè)重于人道？也有一些反對者替田槐逸辯護，說正是有了拍攝者的敬業(yè)，才使世人看清了世風的嚴峻。宮鑫延也看了照片和爭論，開始皺眉頭。

　　第三個星期，《南野娛樂報》上登出了一幅引起極大注目的照片，照片里一個眾所周知的女明星卸了妝，正穿著脫鞋和睡衣出來彎腰倒垃圾，半邊乳房若隱若現，另一只手還在不耐煩地摳鼻屎。女明星憤怒地說要起訴拍攝者和報社，于是，紙質媒體和網絡媒體就熱鬧開了，幾方人互罵個不可開交。照片的拍攝者依然是田槐逸。看了照片和口水戰(zhàn)報道的宮鑫延嘆氣了，覺得有必要約見“著名的民間攝影者”田槐逸談談了。

　　一個星期以后才實現的表兄弟會面使宮鑫延憂慮地覺得田槐逸越來越陌生了。田槐逸留了長發(fā)和胡子。上酒店時，碰到個女服務員正在樓梯上拖地，田槐逸信口就問：“是你先拖（脫）了我再上，還是我先上你再拖（脫）？”女服務員沒聽出話中的話，老實地說：“還是你先上來我再拖吧。”田槐逸開心地笑了，跟著他來的那時髦女子笑著打了他一拳，說：“好你個流氓。”宮鑫延搖著頭微笑。

　　服務員來問有幾位，田槐逸先開口說：“如果你愿意，那就是四位。”宮鑫延這次沒帶“女秘書”了。

　　那時髦女子戲問田槐逸說：“要不另外叫兩個來，我離開吧。”

　　“不用離開，多多益善。怎么能虧待你呢？”田槐逸接著說。

　　“你敢。”

　　宮鑫延也笑了，笑得有點澀。

　　幾杯酒下肚后，宮鑫延說：“我以為你真成了自由職業(yè)者，原來又做回狗仔隊了？真不怕挨揍嗎？”

　　田槐逸拿出一疊照片來炫耀似地對宮鑫延說：“我的主要拍攝對象當然是山水和人文，但這類照片能賣出的錢還不如世俗照片的十分之一，我有什么辦法？生存第一，我只能以俗養(yǎng)雅。迂腐已害我窮酸了多年，我不想再做腐士。不過你放心，那女明星用不了多久就會撤訴的，因為我的照片使她這個過氣明星又有了人氣。”

　　田槐逸確實還有好些拍得很不錯卻沒賣出去的山水人文照片，宮鑫延只好提醒他：“燒酒帶勁，卻容易傷身；純米酒味淡，卻不易醉倒，且能養(yǎng)身。”田槐逸說他會注意分寸的。

　　時髦女郎厭煩地說田槐逸他們象是在進行思想工作，獨自起身到大廳跳舞去了，田槐逸也沒在意，由她去。乘著這空隙，宮鑫延問該怎么稱呼那女子，妹子？小姐？還是弟媳？田槐逸瀟灑地擺擺手說：

　　“同行，很前衛(wèi)的，總覺得揭人的隱私很過癮。我們是在一起潛伏和被人追趕的驚險歷程中培養(yǎng)出來的戰(zhàn)友情。當然，偶爾也睡一兩覺，但對結婚，她比我還害怕。”

　　“打算玩到第幾個時結婚？”

　　“好不容易才少了點窮酸氣，能招點蜂引點蝶，就享受幾年再說吧。我會在人老珠黃前給你發(fā)喜帖的。那么你呢？嫂子還沒跟著來吧。怎不多玩幾個來充實人生？”

　　宮鑫延一揮手說：“厭倦了，出門在外做生意，最要小心的還是吃喝嫖賭毒這五個字。”

　　田槐逸離開后，宮鑫延若有所失，心里那個愿望越發(fā)響亮起來：“我寧愿你還是那個迂腐得可愛的表弟，我寧愿用自己的俗來接濟你的雅，用自己的圓滑來成就你的正直。”

　　宮鑫延近來老愛思考自己的得失，總覺得沒什么成就可言，既沒創(chuàng)出什么有深遠意義的經濟模式，也沒能使一方民眾因自己而幸福起來。他曾想按正當的原則來重新做人做事，創(chuàng)出一套有價值的經濟理論或經濟模式，真正使一縣百姓的生活美滿起來，但他也知道，這樣，就有可能得罪人，孤立于世，甚至事業(yè)失敗。再說，已人近中年，熬不了了。最后只好長嘆一氣作罷。

　　那明星果然撤訴收場，說不跟小人一般見識，擺了高姿態(tài)。

　　一年以后，田槐逸開著自己的小車回家過年了，身邊還帶著個臨時女友，這女子想到田槐逸的家鄉(xiāng)旅游，順便充當田槐逸的女朋友，讓田槐逸的父母安心，條件是田槐逸付車費。

　　田槐逸回鄉(xiāng)的心情相當好。見田槐逸是開著自己的小車回來，親友們都很熱情，往日半生不熟的同學也跟著熟悉的人來找他玩了。

　　一天夜里，在家務農的表弟帶著兒子來找到田槐逸，說小鬼快大學畢業(yè)了，自己在地方上沒什么過硬的關系，家鄉(xiāng)的就業(yè)條件也差，希望老表在外留意一下，給找個飯碗。

　　田槐逸看了一眼真誠的老表，不忍心騙他，實話實說道：

　　“能在家鄉(xiāng)混就先在家鄉(xiāng)混吧，外面的世界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正想仔細解釋，家里又來了貴賓，田槐逸只得先去應酬。等回想過來時，表弟已帶著兒子走了。母親說他們走時好象不太高興。田槐逸趕忙帶上禮物去表弟家說盡量幫著看看，但愿能找到份好工作。

　　堂兄弟們不解地說田槐逸太小心了，再說，如果表侄真的生氣，說不定還能激起斗志來混出點樣子。田槐逸嘆了一氣，說了句讓堂弟們不太明白的話：

　　“不希望他一輩子活在那一小口氣里。”（全文完，2006-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