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槐逸偷拍的照片被南野都市報總編配上已掌握的資料報道了出來,其他報紙緊跟著轉載,引起了省紀委的重視。省紀委書記向來就看不慣那南野市委書記的飛揚跋扈,決定借著沾著黑白背景的老板來整頓一下南野市。弄得好的話,說不定自己會升任,不用再干這費力不討好的紀委書記。但那市委書記還掛著省委副書記的頭銜,不好弄。紀委書記索性將材料直接上報中央紀委,沒想到中央正想借經濟市場來整頓政治市場,高度重視了省紀委的反映材料。結果查出南野市不少大官在那老板的公司里有股份或受過那老板的意思,省里因此而出臺了領導干部不準經營和參與經營的文件,許多官員不得已恨恨地從中撤了些股。
南野市無形中丟了些臉,人事上不得不來了次大換血,市委書記進了省政協當副主席,其他的都不同程度地靠邊站或降用,但那省紀委書記也沒因此而當上副省長什么的,反而也進了省政協當了副主席,跟那市委書記成了同事。
南野市新班子組成后,正在興頭上的南野都市報被澆了傾盆冰水,市里突然下來調查,說有人舉報南野都市報的財務有問題,結果查出主編有一萬元經費使用不規范,于是主編被撤了,社長也換了人,田槐逸則直接被開除了。記者們都苦笑,如今一萬元的事也上得了市里的備忘錄?大巫來定小巫的罪!有消息靈通人士透露說市政法委書記在市委會議上很惱火地說南野都市報讓南野市丟了臉,一定要查出該報的問題來,讓其他報社學乖點,別給新的市委市政府添亂。
大街上的求職隊伍里又多了個名叫田槐逸的失業者。被炒的消息已登在報上,田槐逸不敢再去報社找飯吃。經過一報考公務員的場所時,看著那長長的報考隊伍,田槐逸很是羨慕,又為自己因人事手續不齊不能報考而不平,轉而又無奈地安慰自己,就算可以去考,但考得了高分也未必被錄用,軟件的份量才是人事錄用的關鍵。
田槐逸到一些不大不小的企業里碰了運氣,結果還不算很糟,一間經營文化用品的公司錄用他做了廣告員。這類公司只關心賺自己的錢,沒閑心去看報,不知道田槐逸的歷史。
廣告詞跟詩歌多少還有些聯系,也需要漂亮的修辭,寫過詩的田槐逸干起來并不困難,盡管有時也覺著肉麻和無聊,為廣告詞的虛假感到害怕,但第二天的早餐更讓他擔心,他還清楚地記得餓昏在路上的求職者,沒忘記鋌而走險后永遠踏入黑道的罪犯。當然,田槐逸也沒超越吹牛的尺度。田槐逸一干就是好幾年,總算上天保佑,公司的產品沒出什么大事,沒人來激烈地投訴公司的產品廣告。但田槐逸實際上已厭煩透頂,你總得照著老板的欲望去吹,太沒意思了。這一行的競爭越來越大,沒有社會背景和經濟資本,實在難以脫穎而出。田槐逸又在尋求解脫的機會。
郊縣的一機關報因國務院禁止政府辦報而不得已暫時整頓,但縣里又很想靠那份報來宣傳日常的工作和成績,便改公開承辦為暗中支持,說是為建設文化強縣留個平臺。然而終究還得靠拉廣告和訂數來維持,且采編人員不算公務員,所以沒多少人愿意來干,只得招聘。社長看了看田槐逸的材料,當面試了幾分鐘,決定錄用。
社長是政府派來的領導,給田槐逸的印象是很樸素,也平易近人,原則性較強,常把黨性和為人民服務的精神掛在嘴上,可就是摳門了些。田槐逸他們常是隨叫隨到,老加班,可補貼卻少得可憐。大家偶爾提一下意見,社長就板著臉孔訓道:“別以為新聞人員就不講奉獻精神,就可以自由化,你們也不想想,要是這里的收入很高的話,還輪得到我們來干嗎?”想想也有道理,為了能保住基本的生活,大伙忍了??珊髞碓趺匆踩滩幌氯チ?,一番斟酌后,大伙兒將意見反映給宣傳部部長。在大伙兒的印象中,宣傳部部長更象個公仆,衣服陳舊,車子普通,也沒見有什么不良嗜好,常在會上和電視上大罵腐敗分子,還多次拒絕別人的賄賂。第二個星期,處理結果出來了,田槐逸等幾個記者和編輯因寫錯和排錯了個別字,被炒了。而宣傳部長則據說剛好出外考查去了,起碼要一個月后才回來。田槐逸算了算,到這小報社干了剛好一年。
諷刺的是,半年后,那社長和部長就被查出了不小的經濟問題,但田槐逸卻開心不起來,因為社長和部長依然是政府公職人員,只不過是換了個更為清閑的工作而已,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買一套房或索性建上一幢。走在熟人中間,他們也絲毫沒有羞愧神色。平民們都在暗問他們那么多錢的來處,卻沒誰再去查。想想自己常常是今日不知明日的面包在哪里,田槐逸真想百姓再來造貪官污吏們的一次大反。
田槐逸又想到廣告公司里去虛構廣告詞,就算廣告公司的老板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公司畢竟是人家的,想著時,心里也沒那么堵。不過,老在被呼喝和被克扣中過日子,也確實憋氣。
田槐逸不得已又進了學校,是所民辦學校,招的多是民工子弟。田槐逸看中的是民工子弟們的求學愿望和較為純樸的性格,至于工錢,當然沒法滿意,只求先呆著而已。他也知道在這種得過且過的民工學校里是混不出什么來的。
常常留意招聘信息的田槐逸又等來了個似是而非的機遇。省里要大稿文化建設,南野市也跟著說要建文化強市,南野市北郊區文化局的姿態更高,大張旗鼓地打出啟事說征集相聲小品和影視劇本,如果劇本被采用,由政府投資,請名演員來表演,還聘用作者。田槐逸的心又動了,手也癢了,苦苦地構思著劇本。他知道批判性的內容肯定過不了關,最受歡迎的只能是與北郊區有關系的正面故事。也真是走運,無聊中的田槐逸邀請同事們喝了幾次只有花生就著的酒,同事們知道田槐逸是個愛動筆的人,便邊喝酒邊講了個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說一個外來小伙子和北郊區一個姑娘戀上了,自然地遭到雙方家長的強烈反對,但小兩口毫不屈服,隱姓埋名出外打了幾年工,可急壞了家長。經過幾年的思念和反思,并且定期收到小兩口寄來的錢后,雙方家長終于心軟了,放出風希望小兩口別再躲了,小兩口便在老人們快要絕望時意外歸來,還帶來了意外的財禮:合作創業計劃。原來小兩口在外打工時,潛心學得了制造沒有副作用的裝修用粉飾劑,并且積累了一定的資金。兩家人從此投入了其樂融融的創業路中。
富有地方特色又吻合開放大趨勢的劇本果然進入了北郊區文化局領導的選擇。怕錢不夠,領導放出話說入選作者要是能拉到贊助,更可以給予較優厚的提成。田槐逸教書之余便又想著點子去拉贊助。
虛構廣告詞和親自去拉贊助可是兩碼事,田槐逸說服自己別太在乎面子。
田槐逸其實也不熟悉什么大老板,能認識點的就是他在文化用品公司做廣告時見過的幾個客戶和同行。不熟悉,人家根本沒心思跟你浪費時間,田槐逸不想被人當作求食者轟出來。
看了田槐逸的劇本樣本和文化局的采用證明,第一個老板說要買斷版權,第二個老板說得看市場前景來分期付款,第三個老板說要修改劇本,將人物活動的具體背景設在他們公司,由他們來定演員;第四個老板說劇本太差,看在文化的份上勉強低價收購。田槐逸都丟給他們一句話:
“我就是賣不出劇本,也可以當個不錯的教師?!?/p>
對方卻說:“那就請吧,教書總比娛樂界有意義。”
老板的話剛落,保安就過來了,半請半推地把田槐逸趕出了大門。
田槐逸第四次被轟出來時,被表哥宮鑫延遠遠地看見了,不過宮鑫延還是等田槐逸走了一百多米才叫住他,兩人自是又一番的驚喜和對話,宮鑫延問:
“又有什么大計劃?”
“為我的一個劇本拉些贊助,可碰到的都是吸血鬼。你怎么又下來了?不是卷款私逃吧?!?/p>
“是卷款,不過不用私逃,我在這南野市的北區開了個小店,正想請你這記者去吹吹呢?!?/p>
田槐逸苦笑著講述了離開報社后的經歷,宮鑫延說:
“既然你有寫劇本的能力,那還不如咱們倆合作?!?/p>
“電影投資的錢可不少呢?!?/p>
“慢慢想辦法嘛。”
“你哪來這么快的錢?”
“你忘了我善于找錢?”
宮鑫延怕刺激田槐逸,沒有詳說再次來南野的原因。他老爸當年任民政局長時,救災之余留下了些救濟物和救濟金,暗中跟別人開了個小廠,賺錢后走通了縣委和地委的路子,調去做了縣工業局局長。沒多久就主動退休,但縣里一間處境較為艱難的國營工廠也廉價地歸了他。當然,出錢買廠時,也沒忘了再出點錢給縣委書記和縣長及地委領導。一兩年后,廠里有了起色,宮鑫延的父親還被縣里表揚為拯救國營企業的模范。恰逢中央要重視西部農村經濟,宮家開在郊外的工廠被列作了縣里的重點企業。在宮鑫延的經營下,宮家的工廠相當紅火。正在興旺的勁頭上,宮鑫延提醒父親,不如乘早轉移點資金,到南方沿海去另開個公司,要不然,萬一縣里換了領導或上面變了政策,隨時都有被整頓的危險。開發西部后,經過媒體的大量宣傳,南部沿海的人對西部提起了興趣。西部的藥材還沒受什么污染,如果集保健和醫病為一體來經營西部特色的藥業,有錢后老對自己的身體疑神疑鬼又追求環保的沿海人應該會不斷地光顧。如果另開公司后老家的廠被調查得頂不住的話,大不了宣布老廠破產,起碼還保住另一部分產業。為避免將來的嫌疑,宮鑫延宣布和父親各干各的,宮鑫延到沿海重新創業,父親留守老廠做廠長,都是各自獨立的企業,互不相屬,給人的印象是宮鑫延另立了山頭。雖然有點掩耳盜鈴,但總是提前準備了后路。這時的宮鑫延已到工業局做了副局長,打了個報告說要拓展縣里的經濟,建議到沿海開公司,縣里同意了。宮鑫延便身兼了公私兩家公司的經理。
田槐逸趕到文化局興奮地說找到人贊助了,局長卻說不用贊助了,局里找到了足夠的錢,決定由局里找自己的演員來演。
“那還要不要修改一下?”田槐逸問。
“我們根據演員的反映來自己修改。”
“那我的稿費怎么發?”
“等上面的錢撥下來就給你?!?/p>
一直坐在旁邊的宮鑫延終于說話了:“你們起碼也要給個收貨單吧?!?/p>
局長想了想,叫演藝科給開了張證明,說采用了田槐逸的劇本,雙方的合作將按有關規定進行,并附上了有關規定。
出來后,宮鑫延問:“你的劇本底稿存在磁盤上了嗎?”
“存了?!碧锘币菘隙ǖ卣f。
“那就好,磁盤上有時間記錄,說不定到時候能幫到你。最后,還是那句話,不如我們一起干吧,你寫劇本,我來推銷?!?/p>
“先看這文化局能否錄用我再說吧,畢竟答應了人家,卻要外賣,總是不太好?!?/p>
“你還相信他們會聘用你?”
田槐逸頓了頓,歉意地說:“為了彼此能更好地發展,還是先各自干著吧,我不想成為你的負累。”
宮鑫延明白田槐逸不愿屈居自己之下,暫時由他去。
北郊區文化局拿了田槐逸的劇本去自導自演,因為投資有限,改成了話劇。年輕的局長清楚市里和區里的頭頭腦腦們實際上都不感興趣不能創大收的文化部門,但自己還年輕,以后仕途怎么樣,恐怕還真得靠這一搏,所以他要親自督陣,積極公關,精選演員,甚至擔任了劇中的一個角色。結果匯報演出的效果相當好,博得了好些掌聲。從區里演到市里,從市里演到省里,而后又送戲到農村,算是出盡了風頭。但是田槐逸就沒一次被邀請跟著去露面,更不用說接受記者的采訪,甚至報幕時也沒說是改編自田槐逸的原劇,只說是集體創作。那點可憐的稿酬,還是親自去纏了多次才拿齊了。至于錄用的事,則顯然已成了笑話。
田槐逸很想去告,宮鑫延支持,田槐逸意外地說:“我以為你應該反對呢?!?/p>
“我支持你去告的理由有三,一是你有他們給的收據和承諾,二是他們有違約實據,三是文化界要鬧起來才出名,說不定我的公司也跟著沾光;四是我不在這里求官,不用擔心行政條例?!?/p>
在宮鑫延的旁證支持下,田槐逸將北郊區文化局告上了法庭。田槐逸事先也通知了原先的記者朋友,不過,來的很少,因為沒多少轟動效應。最后因為證據還算確鑿,加上個別媒體的譴責,北郊區文化局敗訴。年輕的局長被免職,卻因弄響了北郊區文化建設的名聲,上調到區委宣傳部做了副部長。宮鑫延則博得了點正義之名,算是為自己的公司做了次廉價的廣告。田槐逸也有了些小名氣,只是再也不受北郊區文化界的歡迎。
開始有人請田槐逸寫劇本了,不過,光寫劇本而不給工資,沒有積蓄的田槐逸可頂不住。也有人請他去上班做槍手,但寫出來的劇本老是要按制片人和導演和地方領導的意圖改來改去,改到后來,田槐逸沒眼睛再看那劇本。田槐逸很苦惱,想找個自主性強點的工作。
宮鑫延成了田槐逸苦悶時閑聊的自然伙伴。宮鑫延請田槐逸到酒店里去消遣。田槐逸進到酒店一看,發現宮鑫延身邊陪著個看起來素質不錯的女子,覺著有些不自在,宮鑫延馬上擺手說都是自己人。為免落下不大方之名,田槐逸勉為其難呆下來。
幾杯酒一下肚,宮鑫延叫田槐逸也找一個小姐來玩玩,田槐逸忙抬起雙手作推辭狀。宮鑫延說:
“都什么年代了,虧你還是個文人呢。歷史上的著名文人中誰沒有幾個紅塵知己?不體驗一下生活,能寫出什么入時的作品來?”
宮鑫延的女伴也在一邊鼓勵:“你是怕老婆嗎?要不就是黨員或領導?”
“我只是個平民王老五?!?/p>
“那你還顧慮什么?你朋友看樣子還是個官呢。他都無所謂,你還顧忌什么?是男人就瀟灑一把吧,不就是逢場作戲嗎?又沒誰逼著你要為誰負責。”
“隨隨便便玩人家,怎好意思?”
“你以為白玩嗎?要給錢的。你也別把如今的女子說得那么脆弱,到頭來還不知是誰玩了誰呢?!?/p>
宮鑫延立即叫酒店領班帶了個小姐來,領班也真會安排,這小姐很大方,沒什么羞澀和自卑神色,總算減少了些田槐逸心里的忐忑。但田槐逸還是沒法自如,這么漂亮可人的姑娘,竟然要賣笑為生,令田槐逸起了種救風塵的念頭,自始至終表現得象個君子,不說臟話,不隨意吆喝她,更沒有動手動腳,甚至還勸這小姐趕緊去找份正經的工作,別再干這種沒尊嚴的賣笑生意。
乘著兩個女的去洗手間,田槐逸忍不住問宮鑫延:
“你不會玩真的吧,表嫂對你很好呢?!?/p>
宮鑫延笑了,說:“傻瓜才會為風塵伴侶去跟原配離婚呢,我不過是裝點門面來方便做生意,如今的人多是只敬羅衣不敬人。那么你呢?我們老家沒有獨身的傳統呢。”
田槐逸往沙發上靠了靠,說:“曾經談過兩個,第一個是本地人,怕我們老家不停地來人麻煩她,也怕把辛苦掙來的工資和獎金丟在探親路上,先吹了我。第二個是外地人,跟我一段時間后發覺她完全可以攀上個更有錢有勢的本地老板,不想再傻跟著我。現在我正物色第三個。”
宮鑫延建議:“你還是找個各方面比你差點但人品不錯的吧,當然,發廊、酒店和文藝界的就只能停留在朋友層面上。”
散場時,田槐逸要給小費,宮鑫延說讓他來。田槐逸還是要給,可那女子堅持不要,說:“看你真是個斯文人,而且據你說還是個老師,我就實話跟你說吧,本來我是很愿意陪老師的,因為大多數老師比較文明,但我是來掙錢的,不是來玩的,更不是來談情說愛的,所以,不收你的錢吧,我會餓飯;收吧,又于心不忍。你們教師的收入都不高。如果面對的是領導和老板,我是不會客氣的,因為他們的錢也是從老百姓身上搜去的?!?/p>
田槐逸感動之余,也有種要蔫的感覺。宮鑫延聽得有點不入耳,趕緊拿錢塞給那小姐,把她打發走了。
宮鑫延要田槐逸坐他的車一起走,田槐逸說方向不同,不麻煩了,宮鑫延由他去,自己帶著女伴上車而去。
公交車來了,田槐逸沒有上,他突然間有點厭煩罐頭似的公共汽車,索性走路。走了幾百米后,才覺得腰桿直回了些。
宮鑫延又來電話建議田槐逸跟他一起合作,即使只是半個老板,也比幫別人打工有自主性,田槐逸還是不想,借口說:“等你再做幾年生意,有多余的錢來做制片人或導演再說吧?!?/p>
田槐逸相信,即便是兄弟合作,但沒有股份的那一個肯定也沒有什么獨立自主可言。
宮鑫延在期待著田槐逸有起色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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