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2 平流霧漂浮

　　出租車駛上延安路高架，蘇泰達喜歡在高架路上欣賞上海的城市風貌。放眼望去，一座座大廈迎面而來，又向后轉去，上海展覽館高聳的塔尖一步步移近了，這些景色不知看了多少次了，還是看不厭。他一直沒有說話。早幾年延安路高架修好以后，兩邊好多高樓正在修建，不斷有新樓從一片老樓中聳立起來，每當看到這些景象，他總是想到自己的公司正像這個城市那樣一日三變樣。

　　在興業路中共一大會址，他讓出租車停了下來。每次他到新天地來，總是在這里下車，然后走過這棟三層灰樓的門口。就在這個時刻他總是會想起爺爺帶他來這里的情景。那是1973年，他才六歲，爺爺帶他在這棟小樓門口走來走去。當時他沒有問為什么，后來才知道那天是爺爺參加共產黨四十周年，爺爺眼中噙著淚花，至今還在他眼前閃爍。再后來他才知道爺爺早已不是黨員，他來興業路76號，只是為了慰藉心中的信念。那天他自顧自在人行道上跳房子，轉身一看爺爺手掌按住眼睛，他跑過去，驚呆了。爺爺哭了，淚水正從眼眶里往外涌。爺爺用手沾著淚水，去擦拭墻上青磚的污穢，擦了一次又一次，淚水還是不斷地流，爺爺不停地擦，那點臟就是擦不掉。蘇泰達看著心里急，拉著爺爺上衣的下擺，說爺爺，別擦了，你是擦不干凈的。蘇泰達不知道爺爺耳邊有一聲悲壯的嘶喊，那是他跳崖前，從中彈的戰友胸腔里發出的，正是這一聲喊，飄過了無法丈量的時空，又在興業路響起，撞開了爺爺淚水的閘門。

　　蘇泰達看到了爺爺的淚花，而爺爺心中的痛楚他是不知道的。后輩人無法理解長輩，是因為時間相隔太長，空間相隔太遠，沒有了切膚之痛的感受。靠語言符號，傳達的信息缺乏充分的質感，何況蘇泰達此時太小，他會長大的，長大后的人生經驗使他有了理解這些話語的基礎，進而推動他去付諸行動。

　　轉眼過去了三十幾年，今天蘇泰達路過這里，回憶已經淡了，又淡了，漫漶在一片褪色的歷史圖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