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星期天時,田槐逸卻象躲債主般害怕周末。一到周末,偌大的大學校園就象打開的雀籠。次次留守空房,別人只會以為是沒親戚沒朋友沒錢,就算人窮志不窮,可那孤獨和寂寞也實在難以忍受。
又發了助學金,田槐逸決定去看看宮鑫延。宮鑫延也曾來信,要田槐逸有空去玩玩。田槐逸想,雖然自己窮些,畢竟讀的是本科,去找專科生玩,應該還有點優越感吧。
田槐逸那點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在他進入商學院以后就逐漸被剝落。商學院從里到外都洋溢著嶄新的現代氣息,讓人振奮。
“做生意的有錢,可以理解,難道作為學校的商學院也會跟著有錢?也許是新建的緣故吧。”田槐逸邊欣賞邊安慰自己。
接觸商院的學生后,田槐逸沒法再自信。人家一個個都步履輕盈而堅定,充滿著朝氣、活力和自信,仿佛正走在灑滿曙光的康莊大道上。
中午飯是在商院附近的飯店里吃的,宮鑫延還叫上了幾個好同學和一幫老鄉。同學和老鄉們都稱贊宮鑫延夠哥兒們。田槐逸心想,常請吃館子,當然夠哥兒們了。田槐逸勸宮鑫延在學校里買學生餐算了,宮鑫延揮揮手說小意思,說他們常這樣請來請去的,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錢。
酒菜相當豐富,田槐逸連說太破費了。宮鑫延端著酒杯站起來對他的一幫哥兒們說:“就即便我特意弄得豐盛點,也是有原因的,哥兒們,你們可別小看我這表弟,他簡直就是根穩穩立在岔路口,使朋友不走歧路的標竿,要不是他,我現在可能還只是個小販,根本沒機會踏入商學院來準備進入更寬廣的商界。”
有個小哥兒們乘興要宮鑫延講講過去的故事,被宮鑫延瞪了一眼,并被間接地告誡:“往事不堪回首,也一言難盡,還是喝酒吧。”
宮鑫延還特意把酒杯舉到那小哥兒們面前,陰陰地說:“話也說多了,潤一下喉吧。”
小哥兒們順從地一仰而進,從次明白,別太感興趣老大的故事。
結帳下來,花了三十塊。臨出門時,其中一個哥兒們當即表了態,說下個星期到高級一點的飯店去,他做東。
田槐逸低聲對宮鑫延說他們簡直就象在職培訓生,宮鑫延拍拍田槐逸的肩膀,說這些家伙的老爸老媽差不多都是局長部長什么的呢。田槐逸心里又有點蔫了,覺得這次周末探親象是一個窮小子闖進了高級賓館。田槐逸想回校了,宮鑫延勸他多玩些再走,宮鑫延一個哥兒們緊接著的話使田槐逸不得不留下來忍受煎熬:“今晚我們要搞國慶晚會,你表哥要登臺表演吉他,你該支持一下吧。”
宮鑫延上臺時,已近尾聲,可他得到的掌聲還真不少,仿佛好些觀眾就為了他而不早退。宮鑫延腳上的皮鞋潔白而閃亮,腿上的牛仔喇叭褲整潔而流暢,那副淺色的墨鏡讓人覺著神秘,身上的港式衫透著時髦和飄逸感。宮鑫延似乎不很在乎觀眾們的掌聲,邊上臺邊側身向臺下微笑致意。到了臺上,也側身抱著電吉他,翹上二郎腿,一甩長發。這招牌式的亮相動作招來更響亮的掌聲。宮鑫延依然沒怎么在意觀眾的喝彩,自顧自半閉著雙眼,信手而彈。就在觀眾們陶醉時,宮鑫延忽然間劃出清脆的聲音結尾了,而后一甩長發,優雅地下了臺,自然又是一番喝彩聲。
田槐逸想不通當初那個帶點流氓氣的小販怎么在進了大學后就變得優雅起來,而且彈得一手好吉他,以前可沒見他表露過。
“其實我在高中時就迷上了吉他,只是中學里從來不搞晚會而已。”宮鑫延解釋說。
對照除了讀書就別無所好和所能的自己,田槐逸覺著有點酸。
晚會結束后,一幫哥兒們又去飯店里聚會。夾雜在宮鑫延弟兄們的吆喝聲中,田槐逸越發想離開。再呆下去,他害怕那點風中小草似的自信心也枯萎掉。
慶賀的酒宴還沒接近尾聲,宮鑫延就被一個女子叫走,田槐逸詫異地問,這么普通的貨色,宮鑫延也上?
宮鑫延的弟兄們自豪又羨慕似地說人家可是剛從重點大學畢業來的本校助教呢。田槐逸更想不通了,說畢竟是師生啊,怎么好意思勾搭?
小哥兒們象是在面對個老古董似地說,在感情面前,有什么不可以逾越的?一個喜歡郎才郎貌,一個熱衷于攀樓梯,你就去發揮想象力吧。
第二天天剛亮,田槐逸早餐也不吃就借口作業還沒做,要走。宮鑫延心里笑表弟,都大學生了,還成天把作業掛在嘴上,太不解放了。宮鑫延送田槐逸到路口,叫他有空再來。田槐逸忍不住給了宮鑫延一句象是好意關心又象是冒酸水似的提醒:
“酒林花叢下,容易迷失呢。”
宮鑫延嘴上辯解,心里可不怎么在乎。
田槐逸強烈地有了玩點業余愛好的沖動,但從小就在農村忙著讀書,沒打下一點業余愛好的基礎,家鄉的那些美術老師只會粗線條地在黑板上畫個書包什么的給學生模仿,音樂老師則只教唱歌,從來不教認譜。當然,畫筆和樂器對于田槐逸來說也是不輕的負擔。
后來的一些集體活動中,較少看到田槐逸的影子,就算參與進來,也欠缺激情。他開始擔心被時代淘汰,卻又不知道從哪里突破。苦悶中的田槐逸這樣記錄下了心思:
我搭上了城市班車
卻沒有金質的通行證
揮著山間的綠葉和白云
想叫開城市深處的門
卻不懂得高樓大廈的咒語
只好在熒虹燈下唱著自己的山歌
轉過一個路口
追逐的我就被甩在孤獨的站臺
身后是父老鄉親的呼喊
別追了
走另外的小道吧
田槐逸很不滿意這樣不土不洋的詩。第二天,寫作老師催交作業,沒有滿意作品的田槐逸只好拿著這首《在城里》去充數。沒想到老師卻給了好評,說是具有清純風味的現代思考,建議田槐逸別一味地去趕那些令人莫名其妙的現代派,不如將現代意識結合到山水田園中去,最好的閃光方法就是將流行的東西和自己的特產結合起來。田槐逸始終還是覺得走這樣的創作路不夠時髦不夠洋氣,但既然是老師指點的,也許不失為一個暫時努力的方向,就暫時做個調和型作者吧。
動腦又動手中,田槐逸的作品也積累了幾十首,他很想拿去投,又擔心編輯看不中,也怕退稿信被同學看到。正好宮鑫延來玩,田槐逸鼓著勇氣說了出來。他也不太想讓宮鑫延為他指點什么迷津,但同班同學早晚都要見面,還存在著點競爭,去征求他們的意見,更不好意思。
宮鑫延問田槐逸:
“你們的寫作老師在文藝界的地位如何?”
“據他自己說是省作家協會會員。”
“那就親自帶點東西到他家里坐。”
“什么時候去?”
“別選擇周末去,最好是工作日的晚上。”
“我總覺得怪不地道的。”
“你是要地道還是要出道?這也只能算是尊重老師嘛。”
“該帶什么東西去?我可沒多余的錢。”
“弄點土特產就行了,我借給你。”
“我該怎么說呢?”
“先遞上禮物,謝謝老師平時的教育,而后說不知這些習作夠不夠發表的水平,請老師指正。”
“老師會為我這點小事上心?”
“知識分子的要求不高的,老師一般都希望自己的學生好,只要他愿意修改,就有了他的辛苦在內,他能讓他的心血白費嗎?說不定他正想找一匹千里馬來成就伯樂的名聲呢。抓緊時間,今晚就開始背臺詞。”
“怪難為情的。”
“那就自己埋葬掉你的希望吧。”
“還是老表呢,再鼓勵一下不行嗎?”
“干脆我代你去得了。”
“那還是我自己去吧。”
老師家的燈亮著,看來在家。田槐逸故作輕松地走到老師家門口,腳步就慢了下來,回頭望了望,發現宮鑫延竟在后面兩百米處看著。
田槐逸頓了頓,總算敲響了寫作老師家的門,呆了十分鐘就急著出來了。宮鑫延問表演得怎么樣,田槐逸說話是講得有點吞吞吐吐,但意思還是表達出來了。
“還得再來幾次。”宮鑫延說。
“還來?”田槐逸簡直是恐慌的語氣。
“你以為來一次就能讓老師全心全意地為你服務了?多來幾次,膽就大了,臉皮就厚了,這可是我爸的經驗。”
田槐逸沒理由否認宮鑫延局長爸爸的人際經驗。
“不就是去老師家嗎?還不是個個都能去呢。不過,我可不歡迎督戰隊了。”
“你以為我那么清閑?”
田槐逸知道自己又輸了表哥一次,也欠了表哥一個人情。幾個月后,校刊和本省的一份文學雜志上出現了田槐逸的詩作,旁邊還附上了寫作老師的評語。田槐逸贏得了些同性和異性的目光,多少使他的頭又抬起了些。盡管他依然覺得自己的詩還有點土。
轉眼間到了春暖花開的第二年四月,一如其他熟悉環境后就想豐富業余生活的新生一樣,掛了點詩人帽的田槐逸也想使自己的生活增添點浪漫色彩了。
系里和班上時不時舉辦些寒傖而不失歡快的舞會。田槐逸先是認真地學舞步,懂了點基本套路后,開始物色舞伴。
家住省城的盧雪是個十足的冰美人,世故者說她冰冷是為了讓浪漫的男大學生們知難而退,有人又透露說她眼里只有在北京和上海的名牌大學就讀的同學。田槐逸并不想吃什么天鵝肉,只希望能跟盧雪跳上一兩曲,提高一下在男同學中的名聲。為難的是盧雪從不跳舞。
田槐逸相信盧雪應該是水壺的性格,外冷內熱,關鍵是怎么破開她冰冷的外層。乘著盧雪因獨坐而越來越坐臥不安,田槐逸去問盧雪同學可否共舞一曲,盧雪拒絕的表情相當溫和,口氣卻相當堅硬:“你什么時候見我跳過舞?如果我在你這里破了規矩,豈不是很對不起其他同學?”
常跟在盧雪身邊的何柳卻主動說她可以跳幾下,反正也無聊。田槐逸暗暗苦笑,心想搭不上小姐,倒招來了丫環。
何柳不知怎么的,進校沒多久,就跟上了盧雪,常幫盧雪出頭露面,做點買飯買小吃之類的事,給人丫環的感覺,招致同學們的厭惡。田槐逸討厭何柳還因為來自縣城的何柳還真有點小市民的勢利。跟上盧雪后,就將自己等同于省城人了,不太理睬寒門同窗了。讀高中時,一個出身于街邊涼水檔的同學竟也跟著那些公子小姐級同學歧視田槐逸為沒見識的鄉下仔,田槐逸進大學后還很想找那幾個同學比一比。今晚的何柳大概是被冷落得發慌,不再故做高檔。田槐逸不忍心拒絕女孩子的主動,勉強跟何柳跳了一曲,而后借口去廁所,提前離場。
宮鑫延又過來玩,田槐逸說真不巧,正想跟同學們去郊游。宮鑫延說那就相請不如偶遇,跟著一起去。
田槐逸驚奇于表哥的不知趣,問:“你就不怕孤單?”
“有你在,我還會寂寞?說不定還能多交幾個朋友,大不了我自己玩。你放心,我會交錢的。”宮鑫延沒一點害羞的樣子。
田槐逸無可奈何地接了宮鑫延的份錢。
剛離開學校,宮鑫延就發覺一個名叫楊絮的女同學對田槐逸很好,幫田槐逸拿袋子,買飲料。宮鑫延認真看了看,發覺不太漂亮,且有點土有點傻樣,估計是來自某個小鎮。宮鑫延明白了表弟不想讓他參與進來的緣由,想離開算了,但冰美人盧雪激起了他套近乎的欲望。即使沒什么結果,認識一下也無妨。宮鑫延話里蘸著糖似地悄聲問田槐逸:
“你放心,我不會壞你的美事。你已經令我刮目相看,才幾個月的工夫,就成了個浪漫的詩人,而且還不失現實主義色彩,實在是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完美結合。怎么樣,要不要我幫你敲些邊鼓?”
田槐逸立即擺手,而后附耳道:“謝了,還是任我們自生自滅吧。”
田槐逸也不想跟柳絮發展到什么程度,只想有那么點意思,滿足一下少男的情感虛榮而已,起碼也可以從柳絮那里弄到點飯票。女同學的飯票一般都吃不完的。有些女同學也想多吃點,卻又怕別人笑話,寧愿拿零食來補充。只有副班長無所謂,照樣公然從窗口托著四兩飯出來。一次閑著沒事,扳手勁時好些男同學輸給了副班長,男生們再也不好意思笑話她吃得多,但女同學們還是不愿意跟著副班長學。
帶著個柳絮在身邊,田槐逸不過是想讓宮鑫延知道他在女孩子面前也有一定的魅力,卻又不想讓宮鑫延問得太多。
宮鑫延還沒有別的熟人,不得不抓住田槐逸來解除寂寞:
“老弟,你手腳的確夠快,能不能教上幾招?”
田槐逸知道表哥是故意說好聽話,淡淡地回道:
“我們沒什么動人的場面,我們知道美麗的果實往往結在普通的樹上。有一次勞動時,其他女生都做小姐,讓老實得有點迂的她來做丫環。我最討厭壓迫,就去解放了她,從此得到她的好感。”
發現宮鑫延將目標定在了盧雪身上,田槐逸心里有點冒酸,不過也樂得抽出時間來跟柳絮找樂子,反正盧雪可不是那么容易上的。不料后來有小道消息說盧雪竟然主動到商學院找宮鑫延了,而且還到飯店里去共進了一次晚餐。
那天去野炊時,別人都知難而退,讓盧雪主仆倆單獨一爐。盧雪根本不懂怎么生火和備料,全由何柳一人忙,而何柳也不很熟練,手忙腳亂地,落后了。宮鑫延主動去問是否需要幫忙,盧雪不置可否,何柳則熱烈歡迎。宮鑫延并沒借機貧嘴來賺印象,只默默地做事,完事后也不吃盧雪她們的半點東西,而是到溪邊去獨坐。回來的路上,躲閃汽車時,情急中盧雪的絲巾脫手掉到路邊的水溝里,本班的男同學只愿意在旁邊跟著盧雪干著急,就是不想下去做好事。宮鑫延不聲不響地下去了。揀上來后,看了看絲巾,宮鑫延說:
“已被弄臟了,還怎么掛在高貴的脖子上呢?重新買吧。”說完就瀟灑地把絲巾丟回水溝里。
何柳急得冷笑起來:“說得輕巧,你來給錢?”
“可以。”宮鑫延輕松地說,并且立即爽快地掏出錢遞給何柳,何柳看了看盧雪,盧雪說:“你接的事,你自己處理吧。”
盧雪說完走了,何柳知道盧雪應該算是默許了。何柳追過去問宮鑫延怎么還錢,宮鑫延給出了地址。
周末時盧雪說親戚辦酒,暗自去找宮鑫延還錢了。宮鑫延沒要這錢,添上點后說要盡地主之誼招待貴客,盧雪半推半就答應了。
宮鑫延所選的飯店房間有那么點歐洲式的優雅和高貴,盧雪吃得很滿意。
盧雪越來越愛回家度周末了,宮鑫延卻不讓她每次都見到,時不時說要赴其他朋友之約,吊盧雪的一點胃口。
田槐逸很想不通宮鑫延怎么就吊住了高傲的盧雪,問宮鑫延,宮鑫延卻不愿詳說,糊弄道:“可能她頭腦發昏了吧。”
思考了幾天,田槐逸才拍著自己的腦袋說:“這小子肯定還在跑單幫,唉,天底下的人都象魚,抗拒不了小恩小惠的誘惑,漂亮的女人尤其如此。田槐逸,努力吧,你也會閃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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