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新世紀

　　盜版貓

　　1

　　我不得不承認現在我的記憶力正在明顯衰退，這都拜每天無聊的生活所賜，不過我能夠很清楚記得那天晚上，記得我一個人在酒吧邊看歐冠邊喝著酒，打發無聊的夜晚的情形。

　　那晚大強出現了，看到他我是又驚又喜，二話不說就叫他過來坐。我跟吧臺的小李打了個手勢，他點了點頭，傳過來一杯啤酒，我請大強喝的是嘉士伯金牌，這是我們這種低產階級能消費得起的最高級的啤酒了。

　　大強神情恍惚，低聲細語說了句謝謝。

　　這不像他，肯定是因為那事的影響。

　　他那段時間麻煩纏身，從他的神態可以看出，只見他對著啤酒杯發呆，他的心不在焉，反應遲鈍，有氣無力，恍恍惚惚，感覺都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大強了。

　　“你怎么跟公安說的？”我話剛說完，他就直勾勾看著我，我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我本以為他要發怒，正在想著如何解決即將到來的不愉快。

　　“難道你也不信我嗎？”他用質問的語氣問道。

　　“怎么可能啊，咱倆可是一起逃過課、挨過處分、揍過領導，只差沒去找小姐的好基友了，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我安慰他道。

　　坦白說，那個時候我不了解情況，關于盧亞義和李家燕夫婦的事，比起大強的那個乍一聽天方夜譚的故事，我更愿意相信是他們夫婦倆玩失蹤了。當時我想他們可能因為欠債、或者中了大獎，要不就是得罪什么人了，總之臨時決定離開這座冷冰的城市去海邊了，或者去哪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了。

　　“你還是不信我。”大強看了我眼睛有一會，撂下這一句，走了。

　　我記得我坐在那，有些尷尬，我喝光了他剩下的半杯酒。

　　2

　　那天傍晚時分他們四個吃完火鍋，邊散步邊消食，其實我也能去的，只不過我買了火車票回老家了，那天一個親戚婚禮，不去不行，還交了幾百塊錢的“罰款”，心疼壞我了，更無語的是那天吃著堪比豬食的婚席，簡直就是交了罰款還委屈了胃。

　　大強他們走到富貴路與友愛路交匯的路口的時候，我們單位的交際花何蓉蓉小美女接了個電話，之后跟吃了興奮劑似的跑到路邊叫了輛的士，跟大強他們連珠炮似的說了什么，估計是跟哪個帥哥或者大老板去約會了,揚長而去。

　　美女一走大強真變成了名副其實的電燈泡了。他為了掩蓋尷尬，走在了前面，很快就到了富貴路，至于為什么要去富貴路，大強有點記不太清楚，他現在這樣子，能記得清楚就怪了。我記得后來警方調查的時候何蓉蓉說是李家燕要去一家小店買什么東西，女人的想法，搞不懂。我不知道當時到底是怎么個情況，我只知道他們走著走著遇到了那個憑空出現的高架橋。

　　“富貴路什么時候有高架橋了？”我在富貴路一帶找過幾次，一直沒見什么高架橋，只有一條空蕩蕩的街道，零星幾株樹，一點灌木，還有破破爛爛的房子。人少，車也少，有時街道上空無一人，若不是路邊擺放的幾輛車，真的以為是鬼街呢。我很好奇家燕怎么會想起去那買東西，我很想親口問問她，可是我估計她不會回答我的。

　　眾所周知，在雁城除了鐵道橋，也就人民公園十來米高的假山旁有個一米長的小木橋了，與其說是橋，不如說是塊大木板。所以大強說那天他們三個路過富貴路的時候出現了高架橋，有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大的橋洞時，橋洞里面燈火輝煌，這就有點荒誕了。

　　別說警察了，只要是在雁城待過的，都不信。

　　先不管信不信的問題，那不是現在應該研究的問題。他們當時怎么想的我不得而知，不過我知道他們肯定是壯著膽子才走下燈火輝煌的橋洞，橋洞里面有個拱形大門，大門上應該是寫著“新世紀服務中心”幾個大字。墻壁上以及天棚上都裝著色彩斑斕的燈光，具體怎么樣我套有大強的話說，那就是：“照得人發暈。”

　　拱門口有兩對衣裝筆挺的男女，他們臉色不知道是因為燈光，還是長期不曬太陽，還是其他什么原因，總之用大強的話說就是一個個“白得跟涂了一層石灰水似的”，見到他們幾個人，那兩對迎賓用軟到不行甜到發膩地口氣說道：“歡迎光臨新世紀。”

　　“新世紀是什么？”這個問題不單單是我，他們幾個都問過。

　　大強后來跟我說當時他腦子里想的是“進去看看”，他們夫婦也是這個意思。我覺得有點意外，因為這不太符合他們的風格。別說什么“新世紀”了，即使是他們去“新天地”KTV我也不信，因為他們哪有那個消費實力。

　　我們是同事，每個月那點薪水都清楚，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

　　大強說剛進門時發現“新世紀”跟一般的娛樂會所差不多，只是感覺有點不自在，他說剛想走，這時一個經理模樣的男人走了出來，大強說他“笑起來很友好，但是整個人感覺陰森森”，他還補充說“那地方雖然燈火通明，但是卻有一種詭異的感覺”，我十分同意他的看法。

　　經理見大強要走，說請留步，這時一個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西服短裙帶著藍色領結而且“胸很大很大”（這是大強原話，不是我添油加醋）的女服務員端來了茶水盤。

　　“這是什么茶呀？”大強問那個服務員，那個服務員只是盯著他看，不言不語。

　　這讓他很奇怪，他還說“那個服務員的眼睛像貓”。

　　他沒喝送來的茶水，想手機查一下這個地方，卻發現手機一點信號都沒有。

　　這時經理問他們有沒有興趣參與“新世紀改造計劃”，家燕是個愛玩的人，她問經理那是什么，經理說是一種特殊的服務，家燕陰著臉拉著阿義的手就要走，經理猜透了她的心思似的，說道：“這位女士，這是一種很刺激的娛樂活動，舉個不恰當的例子，那種感覺有點像幾年前流行的噩夢馬戲團。還有一點，免費。”

　　家燕沒聽他那套，跟大強說我們走，他們剛要離開，經理又說道：“不僅免費，因為你們是我們開業來第一批客人，所以，只要你在服務完成后填下顧客反饋表，我們就會送給你們三萬塊的獎金。”

　　“多少錢？”家燕問道。

　　“三萬，現金。”

　　“你不會騙我們吧？”家燕問道。

　　“設備，裝修，科研，專家花了上億元了，難道還差那一點錢嗎？再說你們也不是白玩，你們需要填一個調查問卷，如果覺得滿意可以幫我們宣傳一下，給我們增加一些人氣。”大強說當時家燕露出了女人的本來面目，那樣子跟在百貨大樓發現打三折似的的，她說好啊好啊。這時經理看著大強，說道：“因為服務設置是兩人的，所以先生你…..我們只能給你略少于他們的服務，以及一部分獎金。”

　　大強擺擺手，借口說找個伴的話再來。

　　他起身要離開的時候，發現一個臉型跟波斯貓似的女服務員遞上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打開一看是三萬塊現金和一個文件似的東西。家燕和阿義看著眼前的幾萬塊錢現金，有些急不可待，忙問該做些什么。經理指了指那張紙，遞給了他們筆，他們看都沒看就簽了字。大強喊了聲阿義，阿義說拿到錢請你吃大餐啊，大強話堵在嘴里沒說出來，無可奈何地離開了那兒，而同時興奮過頭了的他們兩個則消失于甬道的黑暗中。

　　大強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出來的，也不記得是怎么上的公車，反正他醒來的時候公車上只有他和一個年輕小伙。他打電話給阿義，無法接通，之后打給家燕，仍然如此。

　　3

　　周一他們夫婦沒來上班，我們起初也沒在意，都八卦何蓉蓉新男朋友的事，大強跟我問起他們倆，說這兩天電話老打不通，問我跟他們有聯系嗎。我說沒有啊，估計睡過頭了吧，應該很快就到。之后我們各忙各的，快下班時經理問我盧亞義和李家燕怎么沒來上班，跟我說過什么事了嗎，我說不知道啊，我說我以為他們跟你請假了呢。再問大強他也說不知道，于是經理叫我們打電話給他們，還是打不通。

　　“你們先忙吧。我一會再打個電話給他們。如果下午還不來，只能按規定罰錢了。”

　　第二天我和分管銷售的李副總一起去廣東出差，在廣東的那幾天我和李副總白天開會，晚上酒場，之后就是桑拿，總之忙得不可開交，身心疲憊。下了飛機從省城往公司趕的路上我和李副說我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而李副說他只想吃頓天下最美味的餃子——他說了無數次要請我們吃大嫂做的“天下最美味的餃子”，可是從來沒見他兌現過諾言。

　　不過餃子是沒吃到，卻有警察同志找我談話，問我關于大強的一些情況。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夫婦失蹤了一個多星期，本來公司以為他們鬧情緒才不來上班，可是當他們家里人把電話打到公司的時候，大家才意識到出事了，于是報了警。大強是最大的嫌疑犯，他先是被行拘了幾天，之后被放出來。他們不死心，過了幾天又把他叫過去喝咖啡，可還是什么都問不出來，只好又放了出來。

　　誰知那晚我在酒吧剛見到他，他就被我一句話給氣走了。

　　我猶豫再三，打了個電話給大強，可始終無人接聽。我心想他不會出事了吧？沒多久大強就回撥了過來，他說連我都不相信他，他感到很悲哀，他說這世界上最讓人恐懼的事情就是不信任。

　　我忙解釋說我沒不信任，可是他沒聽我的，自顧自地說道他要證明給我看。

　　當時我腦海中浮現了這樣一個情形，他神情恍惚的走道了富貴路一帶，尋找著那子虛烏有的“新世紀服務中心”，之后突然間一輛車開過，恰巧車主是個馬路殺手，于是乎，他被撞飛在地，車主為了掩蓋證據還碾壓了他，到時地上的一灘的鮮血……接下來，警察會通過通話記錄查到我，我可能會被列為是高度懷疑對象，我會被“請去喝咖啡”，之后是不停的審訊，他們也不打也不罵，如果不說就跟我耗著，一直到我支撐不住……可是他們也沒有證據，只能放了我。我被抓了之后公司決定舍車保帥，把我開除，而且搞不好我老爸老媽也知道這事，原本沒有的事情經他們一添油加醋在七大姑八大姨那傳開了，我肯定會被變成殺人犯…..想到這些我覺得脊背發涼，我跟大強說你在哪，我去找你。

　　“家，陪我去富貴路。”

　　“你還不死心？我找過，根本沒有什么高架橋，更沒有什么新世紀。”

　　“你還是不相信我。”

　　“不是，我……我馬上過去。”當時我的想法是以實際行動打消他不切實際的幻想。

　　4

　　我們每天下班后都去富貴路一帶轉悠，可是沒見什么高架橋，也沒見什么新世紀，可是大強堅持說有。我說我在網上查過，114也查過，工商那也打聽過，雁城根本沒有什么“新世紀服務中心”，他不管我說什么就說“有”，他固執的可怕，還跟我說如果我不相信他可以一走了之，他不需要我的假同情。我有幾次都想打電話給精神康復中心，叫他們派人接大強過去檢查一番了，不過直到那個陰雨朦朦的夜晚，我相信了他的話。

　　那天雨下得并不大，但是霧靄茫茫，一篇朦朧。

　　在富貴路，那座高架橋終于出現了，橋洞底下，也見到了和大強描繪八九不離十的“新世紀服務中心”。

　　大強只是對我說了句：“這回你該相信我了吧？”

　　我們直接進了拱門，在侍者的注視下進了大廳，大強大聲喊著“經理你給我出來！”

　　沒大一會經理就走了出來，大強拽著他的衣領問你把我們同事怎么樣了。經理先是一愣，之后“啊”了一聲，說是先生你啊，歡迎再次光臨。

　　那一刻，我是徹底相信了大強的話，我拿出手機打算拍張照片做證據，可是被一個面色呆滯的女服務員給制止了，她臉很圓，胸也很大，但是卻不說話，只是握住我的手腕，跟我搖了搖頭。

　　“對不起先生，我們這不允許拍照。”經理跟我解釋道。

　　“你們這是什么鬼地方？”

　　“新世紀服務中心，其實也叫做新人類改造中心。”

　　“什么？我不明白。”

　　“簡單說吧，我們這就是為了有特殊需求的顧客提供特殊服務的地方，而且，完全自愿，在服務結束后，實驗者可以獲得不等的現金獎勵。”

　　“他們在這吧？”大強沒好氣地問道。

　　“是的先生。”經理職業化地語氣答道。

　　“活著？”

　　“那是肯定的啊，瞧您，把我們這想成什么地方了。”

　　“我要看下他們。”

　　“好的先生，馬上為您安排。不過，兩位先生您是否考慮下體驗一下我們的服務？”

　　“體驗你個頭。”大強話剛說到一半，我就把他拉過來，跟他說我其實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能讓他們夫妻倆樂不思蜀的，體驗完了回頭跟警察也有交代。

　　其實我當時的想法是，免費體驗，填個表，有錢拿，這樣的好事干嘛錯過。

　　“那請在這簽個字。”

　　言罷一個侍者遞上來紙和筆，我看了下大強，他余火未消，點了點頭。剛簽完字，一個“胸很大”的侍者就打開一個牛皮紙公文袋，里面裝著幾萬塊的現金，果然和大強描述的相差無幾。

　　“兩位先生，這邊請。”

　　言罷經理帶我們走過一個黑漆漆的甬道，來到了一扇門前，這時一堆穿著十分涼快的美女侍者走過來，給我們遞上了浴服，看來是要我們先洗澡，大強的表情看得出有些意外，經理似乎看透了我們的心意，說道：“正因為是兩位男士才有這樣的服務，上次那對夫妻就就沒有這福分了。”

　　我看了下他，會意地笑了笑。

　　“你們先忙，好了叫我，我就在外面。”

　　有美女作陪，那種感覺別提多銷魂了，而且洗澡的過程也十分之細致，簡直想要我們脫胎換骨一樣。洗完澡后，經理及時出現，帶著換好了浴服的我們走過另外一扇門，進了那個門，那是一個圓形的小房間，經理對我們說有規定只能帶我們到這，接下來的服務，都要靠我們自己體驗了。

　　“提醒一下，不能穿衣服哦。”

　　我有些猶豫了，大強說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讓那倆家伙樂不思蜀，是海洛因還是迷魂藥，不過不管是什么，“我都要見識一下。”

　　言罷他脫了衣服，率先一步跨進了那個門。

　　既然是我提議要體驗服務的，所以我總不能打退堂鼓吧，雖然我怕，可我還是跟了上去。

　　進了門之后，只有一道強光。

　　我的思維似乎停滯了，準確說我的身體機能也受到了影響，我意識到自己對時間與空間的感覺正在被逐一剝離，而身體的諸感官也脫離了自身存，我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某種改變……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變得毛茸茸，像只大猩猩，被關在一個大玻璃罐子似的地方，我想這只是個夢，于是我動了下身體，卻發現似乎跟什么東西黏在一起了，而且一絲一縷的疼痛感傳過來，讓我確信這根本不是夢。

　　我轉過頭，發現我和另外一只大猩猩背靠背連在了一起。

　　我嚇得大叫，我想擺脫它，可是他太沉了，更主要的是身體發出鉆心錐骨的疼痛。

　　這時我看見玻璃罐子外面站著一群人類，他們看著我們，似乎在談論著什么。我能聽得懂他們的對話，但是不太清楚，不過諸如什么“訂單”、“改造”、“實驗失敗”之類的詞語讓我大體明白了，我呲著牙，怒吼著，我想撲上前去撕碎他們，可是卻被另外一個同類累贅著，這時，玻璃罐子里噴出了一種獨特的氣體，我感到頭暈，于是倒了下去。

　　我再一次昏睡了過去。

　　在迷糊中，我聽到了一句話，好像是：“再來，按照32號客戶的訂單改造。”

　　6

　　我不知道進進出出那個東西多少次，時間長了我都沒有印象了，感覺就是一個又一個夢，永無止境的夢。在夢中我和大強被帶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被一種機器，或是魔術，或是別的什么，給變成了其他的生物。我已經不知道什么是真實什么是虛幻，我唯一能確定的是現在我的生活只剩下了吃，還有睡。

　　我很羨慕盧亞義和李家燕他們，他們實驗很成功，如果沒人提根本看不出他們曾經是人類，在我眼里，他們就是兩只活蹦亂跳的猴子，就是獵物。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有一種將他們捕獲，咬斷他們的脖頸，讓鮮血流淌進我的嘴里，之后將他們撕碎吃掉的想法。我相信他們的客戶也是這么想得，生滾猴腦，還是猴皮外套？

　　我只是不大清楚為什么訂單都要求偶數，難道是買一送一？

　　大強被成功改造成大猩猩，每天捶打著自己的胸膛，要不就撞著玻璃墻，發出惹人厭惡的吼聲。我非常想吃了他，不過我很懷疑我能不能打得過那個大家伙，況且，我的實驗也不太成功，不過我泰然接受。

　　我偶爾會跟“新世紀人類改造研究中心”的員工開玩笑，和技術部主任，就是那個“經理”扯淡。我跟他說我想變成熊貓，那可是國寶級待遇。他說暫時沒接到這個訂單，他安慰我說一旦有志愿者，肯定優先考慮改造成獅子，在客戶提走前一定放進來跟我作伴。實際上對我而言孤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為我殘留著一張放大了且極度扭曲的人臉，所以功能并不健全，特別是牙口，一直不太好，而且他們這也沒專門的牙醫。我咀嚼生肉時十分費力，這大大影響了我的食欲，不過我會慢慢克服。

　　他們對我許諾，等技術升級后一定給我安排修正實驗，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

　　我希望，那一天快些來臨。

　　到時，我一定殺光所有人，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