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農谷廣邀賓客,為的也不是別的,而是重新立威,白秉游此時已仙逝多年,水儒舍卻依舊立于谷中。他獨坐后院,弟子們都在前廳招待各大門派掌門,這些小門小派紛至沓來,絡繹不絕,反倒是他們自己的福氣,全然不能為炎農谷今日的盛事增光。外面的喧囂全然傳不進這小院,花花草草被他打理的極其精致,人愈年邁便能愈欣賞這等需要耐心與匠心的消遣,水儒舍靜靜回想他這一生:孤星十載進谷門,一朝名成如華夢。恩師遇險分掌山,兄弟逢難勉坐鎮。他這一生也就做成了那兩件事,賀家不濟時掌游靈山,炎農谷不濟時勉為其難坐鎮谷中。想來自己都一百歲了,早年出谷游歷過一番,剛打響了名號,恰逢賀羞玉遭難,回谷守護,自此再沒出過谷。自己雖為大師兄,比起幾位師弟妹,卻也說不上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夫,這里練練,那里練練,雖難逢敵手,全然說不上是武學大家。早年暗心門問罪,上官無慘死,葉尋林月溪叛逃,現也塵歸塵,土歸土,葬回了炎農谷。白秉游追擊叛徒多年后歸谷,算起來也過了幾年好日子。
水儒舍起身,若有所思的環視了這小院一圈,心里看見的卻是整個炎農谷。
“爺爺。”一個妙齡女子闖進了后院。
“婉依,你不在前面陪著眾師兄弟迎客,跑來做什么?”
“就是他們要我來的,告訴您軒轅山莊、慕容山莊、幻劍門和白術寺的人已經到了。”
“暗心門有沒有來?”
“沒有。”
“諒他們也不敢來。婉依,你知道爺爺今天多少歲了嗎?”
“一百一十歲。”
“對啊,一百一十歲,我入炎農谷整整一百年了。我看著我師父怎么成為名滿江湖的毒絕圣手,看著這炎農谷里的這座中心山怎么低了頭,看著那玉膚山、我那游靈山、尾鉤山、玄絲山和千足山高低起伏不定,最后就只剩我這一座大山頂著了。一百一十歲了,游靈山也只怕時日無多了,我們得豎起新的高山,繼續頂起炎農谷這片天。”
“那婉依有沒有一座山啊?”
“哈哈,你啊,你就是撐著爺爺這座山的山呀!扶爺爺出去見客吧!”
白婉依攙扶著水儒舍從后院走到了前廳,眾人起身恭迎,各自著言語祝賀之詞,大廳剎那間嘈雜喧鬧如集市,老爺子示意請坐,頓時又安靜如無人掃落葉的落敗古寺。三言兩語客套話后,又掀起眾人一番祝詞疊雜。
“水某這么多年來都清清靜靜過了,只是一百一十歲,人間當真罕有,哈哈哈哈哈哈,活了這么久,都要活成王八了,干脆就做一件王八事。江湖上各位英雄想必也曾耳聞谷中沒了賀氏這一家丑,炎農谷禍不單行,水某卻念家師恩情,不敢貿然做了這炎農谷掌門,只稱一個谷中,代為管理谷中事物,賀家的功夫仍然是賀家的,但水某這人中王八也興許活不了多久,但炎農谷的香火必然要千秋萬代,所以今日水某就借這一百一十歲大壽,當了炎農谷掌門,再立五山掌山。”
水儒舍一番話后,廳內一片沉寂,忽有人大喊聲好,這時群雄才想起應有的反響,又各自言語一陣贊美恭賀之詞。
“水某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又怕泉下見了恩師,無言以對,想來前塵往事種種責罰,先我而去的師弟妹們都替我受了,就再造一件罪孽,下去也有過錯好跪,與師弟妹們再次齊肩。而我五大掌山必是能者居之,我炎農谷功夫繁雜,絕技卻不多……”
“功夫繁雜,絕技卻沒有。”一個清脆的女聲不知道從何處竄了出來,打斷水儒舍的話。
“先前在后院這位小姑娘就躲的很開心了,我還怕你不肯露出真面目,得等我回后院去捉你呢!”
一個女子居然從水儒舍身后走出,她方才以為水儒舍不知自己躲在后院,這下從里房走出,定能大煞炎農谷的風頭,卻不料水儒舍早已洞悉。
“你也不是水某的孫女,怎么從我后面出來了?”
女子見被戲弄,直想破口大罵,又想這廳中大人物太多,罵了出來反倒惹來譏笑。
“你還沒資格做她的爺爺呢!”又一個女子從外面走了進來,看上去和這個女子年齡相仿。
“你們兩位難道是哪位豪杰送與水某的賀禮?可惜水某卻沒這種能耐了。”
“你你……”從廳后出來的女子更是按耐不住。
“暗心門掌門護法蘇無痕拜見水老前輩。”門外來的女子畢恭畢敬,截住了罵聲。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暗心門的二當家如此年少。”
“方才水老前輩說要分派弟子掌山,不知道是哪幾位高徒,又有怎樣的絕技傍身?”
“水某適才正要說到此處,我的大弟子程貫木一指破天機,掌玉膚山。二弟子肖貫云劍走流云意,掌游靈山。我師弟白秉游的大弟子滕貽鷗雙爪隨雪瑩,掌尾鉤山。白師弟二弟子黃貽巍落葉化塵泥,掌玄絲山。而白師弟的小弟子曲貽成萬毒本無形,掌千足山。”
五名炎農谷弟子紛紛出列,除游靈山肖貫云是名女子,其他皆是壯年男子。
“那敢問水老前輩百年,誰來坐這中心山呢?”
“自有天意。”水儒舍緩緩說道。
“我這位小師妹,對水老前輩這番安排并不滿意,希望與炎農谷這幾位未來,比試比試。”
“呵呵,這位小妹妹,雖然地位不低,禮節還是這么幼稚,若要比試,幾時才能輪到你?”說話的便是慕容山莊莊主慕容原。
“當年暗心門掌門云里千枝落明君大駕炎農谷,事過境遷,前人已去,但這余威尚存,我說的對不對,水掌門?”
“那可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說來要在江湖上得一眾人敬畏名號,是要有大本事的,在座這么多英雄豪杰也就軒轅山莊莊主軒轅無涯先生,慕容山莊莊主慕容原先生和白術寺白院住持提燈神尼。”
金劍無影軒轅無涯,御風破冰慕容原,拂袖插柳提燈師太,說來前兩位各是借了所得君子劍的神威,而提燈師太卻是實打實的本事。
“炎農谷毒絕圣手也算是空前絕后了。”蘇無痕婉婉說道。
“哈哈,那說來暗心門與炎農谷也算是異曲同工。”
“炎農谷到底是比還是不比?”蘇無痕那位壞脾氣的師妹實在忍不住了。
“后生戰后生,我們也不占你們的便宜,也怕世人忘了炎農谷的功夫,自然要比。”
水儒舍的大弟子程貫木先行上場,程貫木一指奪人,那女子靈巧躲避,一指打在手腕,另一指點在程貫木胸口,梅霜指還未發威就這樣被退下。水儒舍面上贊許,心里不由大驚,這不就是當年葉淺予施展的二截指嗎?她當年說這幾樣克制炎農谷功夫的招式僅有她與葉尋、林月溪、陸凌知道,這些人都已做塵多年,怎能再度重現江湖。當那女子破了肖貫云仙人流云劍時,水儒舍心里便通透了,白秉游當年能找到葉尋林月溪,那云里千枝本領比他這白師弟又高上了多少?江湖若有消息白秉游歸谷,她必然就知道葉尋林月溪尚在人間,無論是那云里千枝暗自學去,還是索來償她那折翼劍法,反正這幾門功夫尚在人間。瞬息之間,那女子又破了若寒續雪爪。
黃貽巍上陣,水儒舍心里反倒安了下來,黃貽巍擅于落葉無根心經,內功不似外功,掌風本就是無招,看她如何破解。黃貽巍倒是攻下了幾招,女子只得躲閃,誰料不經意間一掌奪人,擊退了黃貽巍,這掌就是當年葉淺予展示過的白蛇吐信。最后上陣的曲貽成擅用的是毒,與那女子斗的招反而是最多的。水儒舍靜看那女子功夫也并不高深,全是靠了那專門克制炎農谷武功的巧招,可這也足已蒙羞江湖了,炎農谷五大掌山敗于暗心門一個小女子手中,真是比當年還可笑。曲貽成還未施毒,那女子忽一彈指,一枚石子打在他頸上,激起一陣煙霧,曲貽成當即暈厥。水儒舍當然看明白了,這應是暗心門獨家暗器——煙彈,以毒物包裹石子,擊人揚起毒物如煙塵,直接以暗器的力道將毒物從肌膚透入血脈。
“婉依,帶你曲師哥下去療傷。”
“是,爺爺。”幾個門人抬著曲貽成和白婉依進了后院。
“后生可畏啊!不過你這幾招倒是似曾相識,我想幻劍門仇掌門也和我有同感吧?”
仇千茫當然一眼知曉其中奧妙。“的確也是令仇某憶起一位故人。”
“適才我師妹說炎農谷沒有絕技,看來是一語中的。”
“小姑娘可愿意和水某比上一比?”
“你這炎農谷還有功夫嗎?”那女子連勝五場,正是得意。
“三凝鞭。”水儒舍淡淡說到。
水儒舍話雖平淡,引起波瀾卻不小,說來這三凝鞭雖也是炎農谷一門絕技,練起來卻是太費功夫,算是絕跡江湖已久了,眾人皆有疑惑今日可否真正一見傳說?
“你走路都有困難了,還能施展武功?”
“哈哈哈哈哈,所以我這門功夫不用走動,我站在這就可以了,你們兩位一起來吧!”水儒舍心想,就算葉尋林月溪也想到要提防這一招,那陸凌難道連這門功夫都能有破解之法?水儒舍手中無鞭,在座眾人卻都感三股曲柔綿長的力道呼嘯,水儒舍正是以內力為鞭,右手兩股,左手一股,三股力道看似雜亂無章,扭捏無定向,無形之中卻形成一種封鎖,將她們兩人困在了鞭陣里。
仇千茫忽然明白為何水儒舍當年能一人驅使一個劍陣,用的就是這么功夫的關隘。
蘇無痕自是一笑,將她師妹一托,再一掌送在腳底,以人為暗器,以掌為刀刃,直接打在了水儒舍胸口。這一擊對水儒舍的修為來說雖綿軟無力,卻也不由得要退上幾步,白婉依與解了毒的曲貽成從后院奔出,立馬扶住水儒舍。水儒舍以內力一頂,將那女子震了回去,女子落地不依不饒,揮手一擺。忽金光一閃,只聽兵刃交接聲,一個后生少年一劍擋了女子的暗器。
“在下軒轅日月領家父之命,攜月朵劍,愿與二位姑娘較量。”
聽見月朵劍的名號,廳內眾人不由得又一陣喧鬧,爭相一睹君子劍風采。而蘇無痕倍感驚訝的卻是曲貽成的毒居然就痊愈如初,看來炎農谷用毒功夫真不是浪得虛名。
“哼,炎農谷都比不過,你軒轅家湊什么熱鬧?”女子煞是不滿軒轅日語擋去她的絕技暗器。
“家父說了,兩位功夫平平,資質平平,能破炎農谷功夫,全靠巧勁,而不是真本事,就是為掃炎農谷的興而來。”
“金劍無影還有點眼界。”蘇無痕也料到終有武術名家能看破他們的把戲。
“怎樣?兩位愿與炎農谷的外人比上一比嗎?”
“怕你嗎?”蘇無痕還未答應,她師妹就已出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這雨卻是銀針的雨。軒轅日月手中月朵劍一驅,竟然將這針雨全全逼走。軒轅劍法只有兩招,全因內力強勁,御敵一招為回旋,克敵一招為破風,只此兩招便是千招萬招。
蘇無痕見師妹未得手,揮手又是一針,軒轅日月劍是一動,便碎了蘇無痕的暗器。這二人雖都是用針,卻大有不同,蘇無痕用的叫風語神針,一擊一根,以力道制勝,而她師妹所用便是當年云里千枝威震江湖的滄海銀針,只是終不如落明君當年神威。
“哼,好厲害的軒轅劍法。”蘇無痕也知若沒對付炎農谷那幾招虛張聲勢,她們就是泛泛之輩。“水老前輩,我暗心門賀禮在外,門中事務繁多,我與師妹就先行退席了。”
“你這位師妹還未報過名號,日后江湖上說起今日,也好有個稱呼。”
“這可是你自取其辱,師妹。”
“在下賀卿月。”
“各位,后會有期。”蘇無痕攜賀卿月離場。
“暗心門,賀卿月。”這兩個詞像魔音一般不斷徘徊在水儒舍腦中,擊敗炎農谷的竟然是當年被云里千枝擄走的賀家后人,他們用心良苦,到底為了報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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