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面子
(一)
產前的陣痛,扭曲了只是孕婦的臉。親人們彼此目光的交流,看到的都是企盼的微笑。孕婦忍不住疼痛的喊叫,在這些微笑人聽來,像是戲要開演前的鑼鼓聲,只會激動地喊著:快了!快了!
產房的門關閉著,像戲臺前的大幕,拉得很緊,雖然門外有人拉長耳朵貼在玻璃上,但我知道她想聽到的是孩子墜地的第一聲啼哭,至于母體聲嘶力竭的喊叫,和舞臺大幕后調試琴弦一樣,觸動不了大幕前的人。
母體因為自己設下這誕生之門的狹小,要將一個新的生命從這里推出,不僅要“脫胎換骨”,還要匯集周身血水,聚成河道;透支生命精力,當上催產纖夫;承受肌體的疼痛,冒上所有的危險。但這林林總總,大千世界里的人都認為是天經地儀。
“咕呱!咕呱!”天使的福音,產房外的親人,見過嬰兒后,才會把目光投到了這失血脫水而無色母親的臉上,用上幾句大街小巷隨處都可拾得的平宜話語安慰和夸上幾句,讓失色的臉面吹到了一些春風,這微弱春風,足夠讓嬰兒的母親開出一朵無力的含笑。這算是有面子了,若是產下女嬰,有的連這點面子還換不回,滿腔的血水,流到產房而被清洗,母親的臉面從此枯澀而失去光澤。
(二)
在做月子的時光里,嬰兒的母親享受著呵護,許多的滋補品不斷向她送去,勸吃的端碗,勸喝的捧杯,但過于疲憊的母親說:“我全身像散了架,牙床也松軟了,實在吃不下。”看護的人有些生氣了:你不吃些東西,奶水哪里來啊,別人家媳婦三天就來奶,可你都過了五天。母親把一切吞到肚里,要它釀成乳汁。她拿起熱毛巾,捧出勻稱的雙乳熱敷著,雙眼盯著乳穗,默默念叨:“我能生,我能養,我會有很多的奶水。”恨不得那乳白的液體即刻從這里流出。
彌月了,母子可以與陽光照面。親友們又聚集一堂,看著紅嫩的孩子,贊聲不絕:“嘖、嘖,看這孩子‘傻傻’的樣子,就知道他母親奶水好,同單位的小劉孩子出生時七斤,現在反倒更小了,奶水怎么會那么差。”
旁邊的逗笑接話:所以俗話說,買豬仔要看母豬款。
母親大概是覺得有面子吧,笑如風中的花,讓枝頭顫動起來,跟產房里剛出來時相比生動了許多,可是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捧出雙乳,再看看那條毛巾,淚水滴到了乳峰上。
不管是下鄉采風,還是回村探望雙親,我常常會捕獲坐在大門前,捧著肥碩乳房,讓孩子咬著乳穗喂奶的鏡頭。面對這場景,曾經的日子里,我受過《紅樓夢》里賈寶玉對婚后女人感覺的文字毒害,也覺得女人結了婚就不再是潔凈的水,臉面上少了羞答答的紅云,不再可愛,可當我的審美在更加理性的過程中,覺得母親的雙乳不僅是風景,還是倉儲,更是臉面。能在陽光下讓孩子吮吸,這是多么富足和健康!這是有面子母親,面子就是要讓人看著。
(三)
孩子考上大學了,許多人來道喜。“真聰明的孩子,多讓你自豪啊!”
此時母親激動的淚花總掛在眼角,就因為這淚花,在那張枯黃的臉面上又泛起了生機。
“大姐,你也值得了,雖然你放棄了許多機會,總算把孩子培養出來,當年你要是去了鄉下,當了鄉鎮領導,或者是繼續升造,你說這孩子能考上重點大學嗎?記得那陣子,你孩子逃學、上網吧,打群架,你擁著我流淚,說是自己造了孽,養了一個來尋仇孩子。好在你放棄一切,陪逛街,陪補課,細心開導,總算沒有白費啊,孩子還是為你臉上貼了光!”。
“是啊!你值得慶幸!我的堂嫂,天天以淚洗臉,她為了女兒,從鄉下辭職陪讀到城里,可是女兒沖她吼:‘給我滾回去,多你一個嫌多,少你一個不少,我不用你管。’才念初中就學會染發打扮,還常與社會青年玩到一塊,堂嫂說:孩子啊!我被你逼得就是沒死了!她說,你不要以死來威脅我,有什么了不起。
堂嫂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我的手長長感嘆: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你堂哥這些年在外掙的錢快要被她給花光,這可不說,可她讓我丟盡了臉面,我真想挖個洞躲起來。唉!我的肚子爛了,乳汁嗖了,會養出這種女兒。現在計生政策會不會寬些,能不能再批生一個。”
當母親的怎么就得受這份罪!
“還是農村孩子懂事,體貼父母,我鄰居租住的那些孩子,不僅讀書努力,還一心想著娘。放寒假了,有個女孩提著剩下幾斤米問我:‘阿姨!這米買給你要嗎?我要為娘賣件過年棉衣,錢不夠,米質不好,怕你不要!’我問她要多少錢,她說就五塊吧!我給了她拾塊,可她只要了五塊,后來她考上大學,還給我寄來一張賀年卡。有這樣的孩子她母親流血流汗,再苦再累也值得了。”
母親!這個以血為底色,用乳汁潤膚,常淚水洗臉,將面子視為生命的人,我們可能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流血、哺乳、流淚都當作是自然的事,母親自己也這樣認為。于是母親只要面子有光,只要人家說她過得體面,耗成一根稻草她也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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