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運會舉行那天，天氣很好。大家坐在環形體育場的階梯上，各班掛出自己的橫幅，很多人身上都沒穿校服，而是印有自己班的Logo的文化衫。

　　鐘潔樺報了女子一百米，這是全場校運會的第一項比賽。她在檢錄處穿著釘鞋，不時望向遠處的觀眾席，那么遠的距離，蘇凱南不會看見自己吧。

　　“嗨。”霍書杰一邊做著熱身一邊走來。

　　“誒？霍書杰你怎么在？”

　　“你們跑完之后就是男子一百米了啊。”霍書杰自信地笑了一下。鐘潔樺也笑笑：“你肯定能拿牌啦。”

　　“大家加油吧。”霍書杰說著就去檢錄處報到了。

　　站在起跑線上已是緊張萬分，等待槍聲更是煎熬。所有的不確定在一瞬間壓上來，讓人喘不過氣來。鐘潔樺緊張地舔舔嘴唇，身體緊繃。

　　砰。一聲令下，鐘潔樺神經反射般彈起，開始沒命地跑開來。可是身邊的對手都太厲害，一下子就被四個人超越。跑道上只有一個女生還在和自己死磕。怎么也不能跑最后一名啊，鐘潔樺咬咬牙，用盡全力地向前沖去。

　　一個，兩個。鐘潔樺竟奇跡般地超過了前面的同學，心里一陣狂喜。但在下一刻，身后的女生重重地撞了鐘潔樺一下，毫無防備她立即摔在地上。

　　原本落在后面的同學趁著這個機會，嗖嗖地從鐘潔樺身邊掠過。鐘潔樺趴在跑道上，羞愧得不敢抬起頭來。

　　在舞臺上熠熠生輝的自己，還沒遇到過這種丟人的情況呢。怎么辦，自己是最后一名了吧，她們都已經沖線了吧？周圍肯定有很多目光投向自己，嘲笑的，惋惜的，埋怨的。

　　正在絕望中的鐘潔樺忽然感到有人扶自己起來，抬起頭一看，是霍書杰。

　　“霍書杰……”心情復雜。

　　“快起來吧，后面還有幾組要比賽呢。”霍書杰扶著鐘潔樺走到跑道旁邊，看著她膝蓋上有一片淤青和幾絲血痕，拉她到一個水龍頭邊：“你洗洗傷口吧。”

　　“好丟臉對不對？”鐘潔樺發現自己已經在哽咽。

　　鐘潔樺別過臉去，剛想洗傷口，霍書杰卻蹲下來打開了水龍頭：“我還是幫幫你吧。”

　　“沒什么好丟臉的。”霍書杰抬頭看了看她，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分外燦爛。

　　鐘潔樺覺得自己在一瞬間晃了神。

　　霍書杰用紙巾沾了水，洗去了鐘潔樺傷口上的沙子和灰塵。又跑到校醫室拿了藥和繃帶，嫻熟地為鐘潔樺包扎。鐘潔樺意識到是一個男生在為自己做這些事，臉竟紅了起來。不敢看周圍的同學。

　　“應該可以了。”霍書杰看了不遠處的跑道，“要不你在這兒等等我吧，快到我上場了，我跑完就陪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鐘潔樺感激地笑笑，“我還沒殘廢呢，搞這么嚴重干嘛？”

　　霍書杰點點頭，沒再說什么，就跑著上跑道了。

　　“預備——跑。”

　　鐘潔樺不顧腳上的傷，一瘸一瘸地走到最佳的位置，看著霍書杰跑完全程。在霍書杰以遙遙領先的優勢沖過終點時，自己也忍不住跳起來歡呼。

　　蘇凱南抱著英語書坐在樹蔭下，看著來來往往的運動員，心里不免有些羨慕。從小到大，自己就沒參加過一次體育課，更何況是校運會。霍書杰掛滿獎牌回到班里，被大家當英雄一樣贊美，蘇凱南卻只能遠遠望著。

　　鐘潔樺也回到班里了，臉上還有淚痕。班里的一些女生立即涌上去問發生什么事，她搖搖頭，硬是不肯說。也有一兩個女生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好像還發出“嘖嘖”的嫌棄聲音。

　　班主任的膝上放著一疊卷子，身旁圍了一堆同學。董常也在其中。雖說是實驗班，但也會有一些同學在全級的成績不錯，在班里的成績卻不怎么樣。他們自然會熱衷于問老師各種問題以繼續進步。

　　兩天的校運會很快就到了尾聲，最后一項比賽，也是全校最關注的比賽，就是班際之間的接力賽了。此時的霍書杰已經兩金一銀，是男子接力賽的第一人選，另外還有體育委員張俊飛和班長王賀棋，只剩下一個名額不知道選誰了。

　　大家一番推推攘攘，還是沒能確定下來。最后，王賀棋提出抽簽來決定。

　　雖是有些風險，但目前沒有一個人肯自愿站出來，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揉皺的紙團握在王賀棋手里，展開來看，是蘇凱南。

　　“不行，蘇凱南不行。”霍書杰首先說了出來。

　　“為什么？”張俊飛瞇著眼睛問，“說好抽簽決定的。”

　　“不是……你們找班主任來，她肯定也不同意蘇凱南去跑的。”霍書杰急了。

　　其實關于蘇凱南有心臟病的事，全班只有三個人知道。班主任，死黨霍書杰，以及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無形間知道了情況的鐘潔樺。

　　而偏偏這個時候，班主任不在。霍書杰無奈之下著急地看向蘇凱南。

　　“你看，開學到現在，蘇凱南一次體育課也沒參加，你就知道他是不可以去接力跑的。”霍書杰又接著說。

　　“那倒也是。”王賀棋點點頭，把紙團放在一邊，“那唯有再抽一次了。”

　　“不行，憑什么？”一個男生站出來抗議，好不容易抽不中自己，要是再抽一次，說不定就是自己呢。

　　“就是，不公平啊，說好抽簽決定的，怎么又不算數？”另一個男生也站出來。

　　“可這也是特殊情況嘛。”王賀棋向大家解釋。

　　“蘇凱南有什么特殊情況？他病假都沒請一次！”大家開始爭論起來。

　　“我說不行就不行，出了事可是你們負責，嗯？”王賀棋提高音量，出于班長的威嚴，大家都不出聲了。但還是不滿地看向了蘇凱南。

　　蘇凱南在爭論過程中一直垂著頭，從小學到高中，自己一直不愿意跟他人說起自己的病。他想盡力地變為和他人一樣。可是想不到現在卻反而引起大家的不滿。

　　“蘇凱南，你說，你肯不肯參加接力賽？”剛才抗議的男生走過來問。參加比賽的可是蘇凱南呢，人家還沒開口，班長你們瞎決定什么。

　　“我……”蘇凱南遲疑著開口。

　　腦中飛快地旋轉出一些畫面。

　　雖說自己不愿意說自己的病，但小學的時候，班里的同學還是不可避免地知道了班里有一個男孩患心臟病。

　　六一晚會前，全班同學都去參加大合唱，可當自己走進合唱室的時候，卻被大家趕了出來。原因是“你有病呢，唱不了。”蘇凱南很想反駁，自己可以唱，但連班主任也不相信，他寧可讓蘇凱南不參加所有的班級活動，也不想等到出事的時候自己要負上責任。所以無論是秋游還是集體去電影院還是參觀什么地方，蘇凱南一次也沒被允許去。

　　畢業時班里集體照畢業照。蘇凱南記錯了集中時間，晚了十五分鐘。遠遠地就看到同學們在禮堂里照相，可自己不可以跑，不可以沖進去。最后，當自己快步走進禮堂的時候，大家已經照完了。所以，小學的畢業照上，并沒有蘇凱南的影子。

　　直至升上初中之后，小學的班里舉行聚會，大家一起去鄰市旅游。自然，蘇凱南沒接到邀請，是很偶然的情況下看到同學在空間上放上旅游的照片才知道的。

　　所以自己上中學之后一直對自己的病守口如瓶。除了體育課和校運會，自己什么都盡力去參加，也似乎逐漸能融入集體了。這才是蘇凱南想要的。

　　“你說啊，你愿不愿意參加比賽？”

　　“我肚子痛。”蘇凱南不得不編了一個謊。

　　“這么巧啊。”另一些人也投過目光來。

　　“……嗯。”

　　“好了別再這么糾纏了，再抽一次就是了。”王賀棋再一次把手伸進那一堆紙團里。

　　紙團展開來，王賀棋大聲宣布：“姜懷新，你來。”

　　“啊？我啊……我不行啊，我體育很差的。”

　　“連你也要推辭嗎？”張俊飛徹底不耐煩了，語氣很不好。

　　“就你去吧。”王賀棋掃了姜懷新一眼，“你總不能叫一個從不上體育的人去跑吧。”

　　蘇凱南不敢看姜懷新，因為他分明感覺到姜懷新滿眼怨氣。

　　第一棒是姜懷新，槍聲打響后，他拼命地飛跑，但還是落下一截距離。幸好后面的張俊飛和王賀棋慢慢追了上去，到了霍書杰一棒更是優勢凸顯。最后在小組賽里獲得第一。

　　可是在全級的排名，卻只有第五。班里的人不禁一陣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