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昨天的太陽告別

　　像以往一樣去中大食堂花兩元錢買一份早餐，然后再買一張《前程招聘報》。坐在餐廳里那張靠近風(fēng)扇的桌前，邊吃邊瀏覽五花八門的招聘廣告。廣州招聘人的地方很多，什么工作都有，但似乎都不大適合我。看來只有當(dāng)作家或者當(dāng)保姆了。作家是自由的，不受年齡、時間、空間的限制，作家可以主宰你筆下每個人的命運(yùn)，但永遠(yuǎn)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yùn)。當(dāng)保姆也并不容易，在家政服務(wù)部辦理手續(xù)，還得有廣州戶口的人擔(dān)保，體檢合格后，交110元的中介費(fèi)才可上崗。雖然不需要高學(xué)歷高文憑，但必須會炒廣東菜，會說白話。也許上帝又和我開玩笑，讓我去扮演這個從來沒有扮演過的角色——保姆。

　　上午的陽光，暖暖地照在我的臉上，我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一角色的臺詞：

　　 一米廚房是我演繹人生的舞臺

　　 鍋碗瓢盆

　　 盡情為我伴奏，

　　 油跡斑斑的圍裙

　　 是最時髦的服飾，

　　 把那顆不安分的心

　　 緊緊包裹

　　 拖把、抹布、掃帚……

　　 一件件道具，

　　 和塵埃汗滴共舞

　　 每天，太陽還沒有升起

　　 我就揮動拖把

　　 蘸著骯臟的水，

　　 在白色的地板上，

　　 不住地寫著撇捺橫豎

　　 這是一本

　　 只有我能讀得懂的無字的書

　　 我不想拿去給別人讀

　　 煤氣的熏陶

　　 讓我感受到什么叫爐火純青

　　 洋蔥味刺痛的眼睛

　　 咸咸的液體

　　 不住地往外流……

　　 這是我寫作的墨水

　　 一層又一層洋蔥皮蘊(yùn)含著

　　 幾多無奈幾多憂愁……

　　給自己鼓足了勇氣，決定來個閃亮登場。八點(diǎn)鐘，準(zhǔn)時敲開這家人的樓門，雙腿緩緩爬著樓梯，樓道里很悶，我無法觸摸那清新的空氣，沒有電梯，站在605室的門口，我都有點(diǎn)氣喘吁吁，閃著白光的不銹鋼防盜門虛掩著，輕輕推開，面對我的是一張冷冰冰的臉，還有一雙不信任的，充滿戒備目光的眼睛。

　　這里是我保姆生涯的開始……

　　床上躺著一位六十多歲的女人，大腿骨折后剛剛出醫(yī)院，她有氣無力地說：“你叫我李姨好了。”臥室的光線很暗，硬板床，一塊很舊的涼席，床頭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毛巾、藥盒、保健書籍……一件灰色的睡衣裹著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如果不是腦袋轉(zhuǎn)動，和蠟人沒什么區(qū)別。男主人開門進(jìn)來，手里拿著剛買的菜，沒等我開口，就微笑著做了一個自我介紹，姓鄺，讓我稱他鄺先生，我還是很有禮貌地叫他鄺教授。他說話慢條斯理，鄭重其事地給我頒布了幾條注意事項(xiàng)：一、不能隨便把自己的親戚朋友帶到家里；二、不能隨便和鄰居接觸，更不能和別人講閑話；三、把夫人照顧好，燒兩餐飯，然后買菜，打掃房間、洗廁所……家務(wù)活全包，我嗯嗯答應(yīng)著并不住地點(diǎn)頭。隨后，他教我開煤氣灶，煮廣東菜，把一條魚洗干凈，撒一點(diǎn)鹽，放少許姜絲，盛在一個瓷盤里，煮米飯時，把盤子放進(jìn)電飯煲里就可以了。炒菜更省事，不放醬油，把絲瓜菜心之類的蔬菜切好，用開水焯一下，鍋里倒點(diǎn)油，把菜翻炒幾下即可出鍋。煲湯麻煩一點(diǎn)，配料火候掌握好，也不是什么難事。最難對付的是這三張臉譜：李姨死氣沉沉，大男孩冷冷冰冰，鄺教授陰晴不定。

　　夜朦朧，心朦朧……

　　佇立在廚房的玻璃窗前，眼睛凝視著前方，樓房擋住了視線，各種彩色的窗簾在夜風(fēng)中輕輕擺動，陽臺上一盆盆盛開的花兒美麗鮮艷，不知是誰家的爬藤從樓頂上偷偷爬下來，從一扇打開的窗戶里悄悄窺視……臥室里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我要沖涼了。”我匆匆把洗干凈的碗筷放進(jìn)消毒柜里，用清水洗刷那骯臟的地板。然后，接了一盆溫水，去給李姨洗澡。她不能翻身，我用濕毛巾給她輕輕擦試全身，手指從那一根根凸出的肋骨上滑過……

　　這家三口人，相互間很少說話，那個大男孩和電腦為友。客廳、臥室到處堆滿了光碟，亂得無處插腳。我想整理一下雜亂的東西，男孩卻用一雙陰沉沉的眼睛盯著我，冷冷地說：“我的房間你不要進(jìn)來。”鄺教授也說：“我那房間也不用每天清掃。”看來，我的任務(wù)就是做三頓飯，把李姨照顧好就行了。但李姨并不是那么好伺候，一個臥床不起屎尿不能送的人啊，我咬咬牙，干吧，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一絲自嘲自諷的微笑浮現(xiàn)在臉上，這是我在廣州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保姆！

　　不要問明天干什么，明天自有明天的安排，不要為明天的事憂愁，一天的憂愁一天擔(dān)當(dāng)就夠了，不要問明天去哪里，明天神自然會引領(lǐng)你。只要你心中裝著主，一米廚房也不會把你困住，我相信，只要我堅(jiān)定不移地向前走，明天，我的旅程中就會出現(xiàn)又一個新起點(diǎn)。(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