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禍不單行

　　這時候我已經漸漸鎮靜下來了。既然他們不肯出示證件，這說明那里面肯定有問題。我相信真正的公安人員，在執行任務時，一定會一進門就先出示證件。這三個家伙很可能是冒充警察前來敲詐勒索的流氓。

　　擺在我面前的是該如何對付這類前來敲詐勒索的流氓，這類亡命之徒？夜深人靜，旅館里大概有他們的內應，他們有可能會采取粗暴手段，什么事都會干得出來的。這一點不能不防。

　　我決定進一步試探一下，緩解一下緊張氣氛。

　　“這樣吧，”我說，“我們并沒有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更談不上什么賣*嫖娼；不過三更半夜還在一個房間里談天，讓你們起疑或許也有一點道理。如果你們認為我們違反了治安條例中的哪一條，需要處罰，我愿意在這里接受處罰。”

　　“這還像話，”那警察的口氣也很快緩和了過來，“我們完全是為了執行公務，否則也不想來多管你們的閑事。不過我們不能不按章辦事：你們的行為至少得罰款五千元；如果你們需要罰款收據，那就得八千元。”

　　“五千元？”我故意失聲驚叫了起來，“我身邊可沒這么多的現金，這該怎么辦？搜遍全身也只有一千多元錢！”

　　我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已經更加有數，更加懂得該怎么對付他們。

　　趁著那個假警察和他的同伙小聲商量著些什么時，我不失時機地在我身后給小李做了手語：先伸了伸一個指頭，又伸了伸一個指頭，然后用食指和拇指圈成了一個“О”；我怕小李不領會，又做了第二遍。

　　使我高興的是小李很快在我身后撥電話了，她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了旅館和名稱和房間號。

　　“你們想干什么？你們不想活了？”那假警察立即發覺了。

　　緊接著三個家伙同時沖了上來，想把我按倒在地。

　　就在我使盡全身力氣和他們搏斗時，小李已靈活地翻過床面，趁機逃出了房間，在外面大聲狂叫了起來：“有強盜！快來捉強盜！”

　　那三個家伙心慌意亂了，立即丟下了我，拼命逃跑。

　　“110”來得很快很及時。據說公安人員已經抓住了那個假警察。別的兩個雖已逃脫，也不怕他們漏網。

　　公安人員知道我是一位香港來客，態度特別客氣，就讓我和小李在旅館里筆錄了證詞。他們見我只是在眉角上受了一點輕微的外傷，別的都沒問題，放心了。不過他們還是問清了我和小李的身份、工作單位和相互間的關系，還問了我們為什么不住大賓館而住到這樣的旅館里來。

　　聽我說明了原委后，他們不再說什么，走了。

　　經過了這么一番折騰，時間已到了黎明時分，我們都相當疲倦了。但小李還是打起精神去向服務員要來了酒精棉花和護創膏，給我的傷口消毒后仔細保護好。她說，當時她以為我肯定會吃大虧，沒想到我的力氣有這么大，還很有一番拳腿功夫，使他們近不了身。

　　“你不是已經知道我過去的經歷了嗎？我那三年的勞動教養和多年的五七干校生活不是白過的，什么樣的重活沒有干過，一百八十斤的水泥包壓在肩上根本不當一回事。在勞教期間，為了對付勞教犯當中的蠻橫家伙，我一有機會就鍛練防身術，是一個好心的勞教犯教會我的。像你一樣，這也算是我的一個小小的秘密，從沒有告訴過別的人。”

　　“你真行！”小李兩眼發亮地把我盯了很久。

　　“快去睡覺吧，”我趕忙說，“好好睡一覺，睡到中午起來也可以。”

　　“那你也好好睡一覺，讓你的精神和體力快點休息過來，知道了嗎？”她蹦蹦跳跳地走了。

　　然而，正當我好不容易進入了夢鄉，卻被電話鈴聲鬧醒了。我胡亂拿起話筒，實際上還處在迷糊狀態中。

　　“史先生嗎？我是小王，出版社人事室的負責人小王啊！你聽出我的聲音來了嗎？這樣：杭州的公安部門一早打來了電話，說你在旅館里受驚了，是嗎？他們還說，你好像和李紅在一起，是這么一回事嗎？”

　　她這一說，我的頭腦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糟了，我沒想到杭州的公安部門會打電話到上海去。這一下可把事情鬧大了，將在上海出版界鬧得滿城風雨了！我失算了！我絕對失算了！

　　我忙說：“謝謝你的關心，不過現在事情已經過去。”

　　“他們先是打電話到李紅的單位去的，從那里知道了我們單位的電話。聽說你只是受了一點小傷，經濟上也沒受到什么損失，我們這才放心。不過，社領導還是要我打個電話向你問候一下。此外，我也恰巧有事需要和你聯系，但不知道你在杭州的什么地方；現在總算可以告訴你了。昨天傍晚下班前，你剛離開出版社不久，小方接到了從香港打來的一個長途，是你夫人家的保姆打來的，說你夫人情況不大好……”

　　“怎么回事？”我更加大吃了一驚。

　　“說是你夫人……說是你夫人……哎，我也說不大清楚，我想還是由你直接打個長途回去問一下吧，行嗎？”

　　“好。”

　　天哪，這一連串的意外都把我搞得心亂如麻。我立即起床到住宿登記處打了長途。保姆一聽是我的電話，說話立即帶上了哭音。她嗚咽著說：

　　“前些天姑奶奶得了重感冒，高燒發到了39度5。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一來她的神志反而清楚了。她突然對我說，她自己覺得這么多日子來好像是在做一個噩夢，現在才清醒了過來。她說你實際上是一個十分正大光明的人，對待她又特別好；她卻毫無道理地把你看作為一個壞人，太糊涂，太沒良心了。她還說，現在想來，她和你離婚完全錯了，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自己，簡直是狼心狗肺。她懊悔得沒有辦法，哭了，哭得非常傷心……”

　　“真有這樣的事？”

　　“昨天下午，醫生來給她打了抗病毒的針，還開了一點藥，然后叮囑她好好睡一覺。到了三四點鐘左右，我去問她想不想吃點點心，誰知道……誰知道……”

　　“怎么樣？快說！”

　　“誰知道她割腕自殺了……”保姆已哭不成聲。

　　“搶救了沒有？結果怎么樣？”我大聲問

　　“姑奶奶現在還在醫院搶救室里，因為流血過多，一直昏迷不醒。我就是那時候在醫院里給你打的電話。但到了半夜，醫生說她曾經睜開過一次眼睛，還叫喚了一聲‘天杰’，我記得她平時就是這么叫你的，大概想和你見上一面吧……”

　　“好，知道了，我盡快趕回到香港來！”我毫不猶豫地說。

　　我放下了電話，就去敲小李的房門。她睡得還很沉。我敲了好幾次，她才起床跑來給我開門，然后又急急回到床上鉆進了被窩，滿臉睡意地微笑著拍拍床沿，叫我挨著她坐下。看得出，她很歡迎我到她房間里去。

　　當我焦急萬分地說完了所有的一切，她卻變得沉默了。我從未見到她一下子變得這么沉默。

　　“小李，希望你不要不高興，發生了這么些意外，我只能請求你的諒解。我們以后還是會有機會再到杭州來玩的，只要你肯原諒我。”

　　“可是你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日本的時候你也這樣。”她轉過了神來說。“不過，設身處地為你想一想，這一次你的確應該盡快趕回到香港去。你是對的，這正說明了你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何況你夫人還是一個很讓人同情的女人，你完全應該這么做。那就這樣吧，你放心好了，我決不會因此生你的氣。再說，現在我們單位里已經知道了我和你一起在杭州玩，我也不能聽之任之，也應該早點回上海去。我倒不怕單位里會對我怎么樣，我怕的是爸爸。萬一單位里把事情透露給了我爸爸，可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樣的事來。我知道他的脾氣。”

　　真可謂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我和小李再沒有玩的心情了。我給新西湖大飯店打了個電話，也沒心思去要回那筆定金，就匆匆趕到火車站簽了提前的車次，返回上海。

　　出站以后我們該分手了，小李緊握著我的手說：“衷心祝愿你夫人身體康復，和你重歸于好。如果你還能到上海來，可別再讓小方先給我打電話了。這是我對你的最大期望。”

　　她說著，還湊近身來，把我眉角上的護創膏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來，仔細看了說：“沒問題了。你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和你的夫人見面了。”

　　我沒有出聲回答，便和她默默地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