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老實人做的老實事

　　安頓就緒以后，徐美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給留在青浦師范里的女同事打了電話，告訴對方，她已經在招待所里住下了，不必再等她。

　　石鳥做的第一件事，卻是狼吞虎咽地大吃面包。他邊吃面包邊到徐美君的房間里來坐了一會兒。他說，為了能讓徐美君早點到達縣城，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銀澤鎮，因而直到這時還不曾吃上晚飯，肚子餓得都在向他大提抗議了。他說他的肚子還是餓得值得的，因為他到底能爭取時間用實際行動彌補自己的過失，沒有讓徐美君到河邊小路上去擔驚受怕。

　　這也許算是石鳥在徐美君面前說的第一句帶有玩笑口氣的討好話。話一出口，倒是真的讓他獲得了預期的效果，徐美君果然破滅荒第一次朝他嫣然啟齒一笑。這一笑不打緊，使石鳥更加覺得他那位戀愛顧問的提示和忠告多大有價值。事情既已順利地進展到了這個地步，他相信最后的成果只待他到時候去采摘就是了。

　　石鳥臨走的時候，并沒有忘記那兩只一直由他收管著的房門鑰匙。他特地拿著鑰匙到徐美君房門外面的鎖孔上去試了一下，然后才把其中的一只鄭重其事地交到了徐美君的手里。每只房門鑰匙的一頭都串掛著一塊標明房間號碼的小圓牌，徐美君接過后仔細地看了看圓牌上的號碼，就把它放進了床頭小柜的抽屜里。

　　她認為一切都很正常，石鳥的確不失為一個循規蹈矩的正派老實人。她更加放心了，也更加安心了，關上房門以后在衛生間里舒舒服服地洗完了澡，便熄燈上床。

　　然而，一直對石鳥缺乏真正了解的徐美君哪能估計得到，石鳥的頭腦其實早就被他的“八字綱領”全面武裝起來了——他的行動計劃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幾乎把每一個具體細節都安排得十分周到。他在進入徐美君的臥室里來大吃面包以前，已經不失時機地把兩只房門鑰匙上的小圓牌對調了一下……

　　當天晚上，徐美君在銀澤中學里已經遭受了一番精神上的折騰，來到縣城以后又莫可奈何地跟著石鳥走了不少冤枉路，此刻，身心都已十分疲憊，因而上床不久她就沉沉地入睡了。結果，老實人石鳥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干起他那圖謀已久的老實事來了……

　　我們直到這時候還把石鳥稱作一個老實人，而且把他所干的一切稱作老實事，這里的“老實”兩字倒也并不是該打引號的反義詞。實際上他還是一個世間少有的老實人，老實到了愚蠢的地步。要知道，他這樣做的目的，只不過是想早點辦成他的婚姻大事罷了。他處心積慮地設下的這個圈套，看似狡猾透頂，實際上卻是傻瓜笨蛋才會干出來的愚蠢勾當。他實在太老實透頂，太輕信他的戀愛顧問，也太迷信他的“八字綱領”了。他沒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男女之間親密關系的發生，是絕對勉強不得的——特別是對徐美君這樣一個自尊性極強的人。他不可能實現他的愿望。

　　至于當天晚上在徐美君的單人臥室里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一幕，筆者可絲毫也沒有詳加描寫的興趣，事實上也根本沒有任何詳加描寫的必要。否則，我們對于可憐的老實人石鳥就未免過于殘酷，太不留情面了?？傊?，徐美君是在午夜前后怒氣沖沖地離開這個招待所的。當時知道她離開招待所的，除了耷拉著腦袋緊跟在她身后的石鳥以外，就只有大鐵門邊上接待室里的一個值班人員。徐美君的離所手續還是由石鳥替她辦理的。一等石鳥給她辦完了離所手續，她就像逃避什么想吃人的野獸一般，左右兩手各提著提包和網線袋，頭也不回地朝大鐵門外面飛奔而去。顯然，老實人石鳥偷偷摸進她臥室里去嘗試著想干的這件老實事，雖然還遠遠沒有成為事實，卻已經把她嚇得魂不附體了——相形之下，大街上的野狗和河邊小路上的蝮蛇也不成其為值得害怕的東西了……

　　第二天下午，等徐美君回到幼兒師范以后，石鳥立即急巴巴地跑去找她，目的是想請求她寬恕。但徐美君抵死也不肯和他見面。石鳥又厚著臉皮到她家里去找了她幾次，得到的接待卻更讓他渾身發冷——徐美君見到他的時候就像是見列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男人一般，非但不屑跟他說上一句話，一見他走進屋來就轉身離開了。

　　這樣，他們之間那每周—度的例行約會，也就無形中取消了。

　　到了這一年的秋末，石鳥因為要到外地去出差，他就以辭行為借口，又到徐美君家里去了一次。這天徐美君不在家，她的爸爸、媽媽倒還是客客氣氣地接待了他。最后，在美君的媽媽送他出門的時候，她見左右沒人，終于用愛莫能助的惋惜口氣對他表了個態：

　　“石鳥，算了吧，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們做父母的也無能為力了，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么想的，她說她這輩子永遠也不想結婚了……”

　　“這，這……？”

　　“是啊，自從她帶學生到青浦去勞動回來以后，到家不久就公然提出了這么個怪主意，氣得她爸爸病也加重了。這以后，只要我們一對她提起結婚的問題，她就臉色大變，仿佛有個惡鬼附身似的，渾身直打冷戰……”

　　這一下，石鳥連個“這、這”也“這”不出聲來，趕忙逃進電梯門走了。從此以后，他就再沒勇氣到徐美君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