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夜

　　轉眼就過了六年，趙學翰也成了師范大學的學生！琴行也勉強維持著。六六年的一天青山哥在正屋修琴，我在整理琴弦，學翰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讓我們抓緊把琴行的琴都收走，說紅衛兵已經開始往這條街上趕，要挨家挨戶地“抄家，破四舊！”我和青山哥趕緊把我們最重要的幾把琴和樂譜收拾、學翰也幫我們收拾，我們把珍貴的很多把西洋琴都放到了地下室，學翰正在外屋院子收一把青山正在修的琴，紅衛兵就到了，他們一腳就把門踹開，我在通向院子的走道里，就打手勢讓學翰快跑！學翰無奈從后院離開了！

　　紅衛兵將我們還未來得及收好的琴從墻上都摔在地下，有很多還不解氣似的向琴板亂踩，找來剪刀把琴弦一根根剪斷！青山哥怒目圓睜，想要在廚房拿菜刀跟他們拼命，被我牢牢地抱住了腰！紅衛兵又從我們的琴柜中把樂譜都掏出來，把所有的琴和樂譜堆在琴行的門口，放了一場大火燒起來，一些珍貴的樂譜和名琴就這樣被燒掉了！我和青山哥看著燃燒的大火痛哭失聲！很多樂譜和名琴都是博古夫費勁千辛萬苦才積攢下來，沒想到最后都化為灰燼！紅衛兵看了燒了東西，似乎還覺得不過癮，幾個人把琴行的牌匾也摘下來，幾個人拳腳齊上把牌匾打得粉碎！青山哥上去跟他們理論，也被他們幾個按著頭，跪在地上。他們還叫囂你們這些小***子，還學什么***子語，再說就打掉你的牙！我在旁邊拽著他們的胳膊想讓他們把青山哥放開，但是他們一下就把我推開了！這樣我們的琴行就都被毀了！那時石頭街到處是大字報、各家各戶的牌匾都被燒了，有些店都被搶了！

　　我和青山哥只能坐在混亂不堪的家里唉聲嘆氣，我默默垂淚！我在想是不是只能回家去了！正想著外面一陣喧鬧，我們倆站在窗邊往外看，我們倆看到很多人都跑到石頭路上去了，我和青山哥也拉開門跑到石頭路上看，看到通天的大火燒得整個城市都被染上了火色！人們都擠在一起朝著火光望去！我看到學翰從人群中跑向我們！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驚駭的神情！“怎么了？”我和青山哥異口同聲地問他。他們把尼古拉教堂燒了！學翰從小就去教堂禮拜，我看見他的臉痛苦地抽搐，好像他心中的教堂也被摧毀了！他跪在地上痛哭失聲，我和青山哥把他從石頭路上架起來，把他架回了琴行！他那時似乎已經不能自持！他心中似乎埋藏著巨大的悲慟和痛苦，青山把他扶到他的床上躺了下來，他在自言自語在說著什么，似乎他在極度恐懼什么？青山讓我拿些冷水冰敷下他！我就打了滿滿一盆水，拿毛巾蘸滿了，擰干后疊成一個方方正正的毛巾條敷在他的額頭上！他開始發燒，我就一遍又一遍的換毛巾！我仔細地看著他的輪廓，他的薄薄的嘴唇、他的眼睛、他秀氣的鼻翼!可能從那時起，我覺得他的身上隱藏了多大的悲慟啊！小雅，我也許就在那時開始悄悄地愛上了學翰，也就是你的親生父親！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過了一夜，我就在他的身邊守了一夜！第二天他清早起來，看著在床邊趴著睡著了的我，萬分愧疚！后來他跟我講，我是他恢復勇氣和活下去的動力！那天早晨當他看到艷陽照到我的身上時，陽光輕輕地輕撫我毛絨絨發亮的頭發時，他看到我那根黑黑的長辮子還有我的微閉著的雙眼上長長的睫毛時，他就覺得無論現實什么樣，也要勇敢地活著，起碼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