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對柱子近來疑神疑鬼的蘋果,受了高人的點撥,成功地把這份疑神疑鬼上升到了魂不守舍的層次。這倒讓她的工作不再那么枯燥無味,無論是腳蹬縫紉機還是手拿針線盒,滿腦子都是如何捍衛她認為岌岌可危的愛情,以至于她幾次刺破了手指頭都渾然不覺。
這幾天,柱子晚上回來的越來越晚,有兩回還醉醺醺的歪七扭八的開著摩的進的門,把鐵皮大門磕了個坑,讓房東給數落了一頓。蘋果一邊陪著笑臉跟房東說好話,一邊在心里陡然生出了許多擔憂。她隱隱地覺得這幾日柱子對她有些冷淡,本來回來的就晚,又喝的暈暈乎乎,恨不得立刻就栽倒床上睡死過去,倆人連說話的次數都微乎其微,更別提像以前一樣親親熱熱地吃個夜宵,想想剛剛幾日的功夫,柱子對她甚至不如相好之前,心里便泛起一陣陣委屈,難過的無法排解。
蘋果這幾天的精神恍惚沒能逃過線長的火眼金睛,這個表面掛著僵尸臉其實內心暗流涌動的事業女性巧妙地給蘋果使了個絆兒。她明知道這些活計不需要費腦子,卻最恨有人神思游走,她寧可所有人如同死尸,也不愿意讓他們有任何思想。恰逢這幾日廠里攬了一樁女式亮面兒羽絨服的加工活兒,每個工人都面臨著新任務分配,線長便不動聲色地把掐邊兒的技術活給了蘋果。
這年冬天,亮面羽絨服的熱潮不知怎地開始席卷了保定,街上的少女少婦乃至大媽,每個人都以擁有一件帶亮絲的閃閃羽絨服為榮。最為經典的顏色便是土金色和銀灰色,穿上之后整個人閃亮動人,打眼望去,仿佛無數的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兄弟攜手并肩出來巡山,場面甚為壯觀。
服裝廠攬的這套代工的活兒則更為講究,在閃閃發光的金色亮面兒上,前胸的拉鏈位置和領口袖口都弄了細細的掐邊兒,還配了金色繡花的寬邊兒腰帶,整件衣服鼓搗的花樣百出,這幾個花哨的亮點讓一件衣服要多花一倍的工夫,看上去卻比以前難看了一倍。
蘋果一邊為這一堆衣服的銷路而擔憂,一邊為自己要干的活兒而發愁。掐邊兒這項工作其實最為不討好,說是邊邊角角的活計,但費眼費力又費時,而且費了老勁也只是錦上添花的差事,和縫綴袖子、拼接前胸的雪中送炭沒法比。她費了一整天的力氣,也只是勉強縫了十幾個小滾邊兒,手指頭卻不知道被扎了多少次,小小的傷口一個挨著一個,看上去就像蜂窩煤的煤眼兒一樣密密麻麻,看著其他人面前已經完工的衣服摞的像一座座小山一樣,蘋果又著急又難過,簡直要哭了出來。
此情此景線長看在眼里爽在心里,她偏偏不去理睬,任由蘋果干著急白費事。直到第四天,線長才以檢查工作為名,當著眾人的面給了蘋果一個大大的難堪。
線長用手隨意扒拉了一下蘋果縫的那些小滾邊兒,僵尸臉上浮現了嘲諷的笑,“這就是你這幾天縫的?你到底是來掙錢的,還是來度假的?”
蘋果無力地解釋道,“這實在太困難了,這一個個小滾邊兒,都得縫好多針,針腳還不能大,要密密麻麻地縫,一個不小心就脫了針,還得重新縫……”
線長陰險地笑了笑,“一個不小心?我看你是根本不上心吧!這個滾邊兒有這么縫的?啊?你問問別人,誰這么縫過?”
蘋果不知所措地望望四周,發現其他的工人們也都在偷偷地瞄著這里的動向,見自己成了大家嘲笑的焦點,難堪地低下了頭。
線長伸手指向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工人,“你,你過來告訴她,這個該怎么縫?”
那個老工人趕緊跑上前來,拿起那個掐邊兒看了看,疑惑地說,“這個不用手縫啊!不是有專門掐邊兒的機子嗎?”
蘋果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工人們紛紛聚攏過來看熱鬧,線長陰森森地笑了,盯著蘋果,一字一句地說,“小小年紀,學點兒正事,別天天想東想西的,那都沒用!連掐邊兒的機子都不知道使,年輕輕的,嘴和眼都是擺設嗎?”說完以后得意洋洋地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蘋果和幸災樂禍的工友們。
看著平日里不言不語的工友此刻一個個臉上掛著奚落的笑容,在暗地里竊竊私語,蘋果的心里有如萬只螞蟻競相啃食一般難過。她氣恨線長的暗中算計,更痛心工友們的落井下石,看著自己扎的傷痕累累的手指頭,她控制不住地把那一堆耗費她三天精力的滾邊兒們通通拂到地上,然后嗚嗚嗚地哭著跑了出去。
蘋果一溜小跑地回到大院,在屋里郁郁寡歡地躺著,心里面充滿了對柱子的思念。至于明天怎么樣收場,要不要回到工廠做工,她心里現在通通不愿去想去碰。她只想如年前那一晚一樣,有柱子在身邊陪伴她,在這個冰冷的城市,給她唯一的溫暖和依靠。
約摸著到了晚上九點,摩的聲突突突地響起,在外奔波了一天的人們紛紛倦鳥回巢。經過一天天的等待,蘋果早已被訓練出了警犬一般的聽覺,她輕而易舉的就能從一堆摩的響聲中判斷出柱子的座駕來。若是愛一個人,如果他暴躁,你覺得這是男子氣,如果他溫柔,你覺得這是體貼入微,蘋果覺得柱子的摩的聲聽起來都比老劉他們的要清脆悅耳,粗暴的突突聲也猶如天籟,溫柔地滲透進蘋果多情的少女心懷。
柱子曼妙的摩的聲是最后一個響起的,聽到聲音,蘋果條件反射般“騰”地蹦了起來,連忙打開了門沖柱子跑過去。
柱子剛熄了火,正在脫身上的皮護腿和護腕,看見冷不丁躥出來的蘋果,笑著說,“想我啦?怎么這么著急就蹦出來了?”
蘋果眨巴著眼,眼圈忍不住就紅了。柱子嚇了一跳,趕忙擁住蘋果,“咋啦?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哭啥呀,我不就在這兒呢嗎!”蘋果感到心里無比的妥帖和安穩,隨著柱子走進屋里,抽泣著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傾訴了一遍。
聽完蘋果的哭訴,柱子充分發揮自己能說會道的優勢,眉飛色舞地貶低了一通線長和其他的工人及他們的八輩祖宗,直到蘋果破涕為笑,進而笑逐顏開。見屋里的氣氛明顯升溫,柱子親昵地攬住了蘋果的腰,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今晚讓我住在這里好不好?”
蘋果心里猛烈地一震,這個讓她躲閃不及的話題終于又到來了。她很想拒絕,但又怕自己的這次拒絕會讓柱子再次對她若即若離;她想伸手推開柱子,但想起了杏花神神秘秘對她說的那一通話,回絕的手便猶猶豫豫地沒能伸出去。柱子看到了她的遲疑,攬住她腰的那只手加大了力度,又把臉貼到蘋果的脖子上,低頭呢喃道,“從今天起讓我每晚抱著你睡,你就不會再冷了,好嗎?”
蘋果的內心明顯被觸動了,她多渴望能日日夜夜有個可以依靠的人在身邊,讓她孤身在外的漂泊生涯能有個陪伴;可是可是,她在心里問自己,我準備好了嗎?準備好把自己完完全全獻給眼前這個人了嗎?她的腦子亂成一鍋粥,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眼淚便撲哧哧的流了下來。
柱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聲地問,“你難道對我還不放心嗎?我對你的心你還不明了?別害怕,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又不是不負責任的人,又有什么顧慮呢?”
聽見柱子說的“第一次”,蘋果的腦子忽然懵了。她想起了自己在山西的那一夜,那個她不愿再回憶的黑暗的夜晚。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又有什么扭扭捏捏的呢?她并不是自暴自棄,但是對于破碎的瓦罐,太過珍惜就顯得多余,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例外。于是,在往事的提醒下,她的決心終于被動搖了。
柱子見蘋果依然不說話,便松開了攬著她的手,整了整衣服,說,“你不愿意,我也不強求了。不早了,你歇著吧,我回去睡了。”說著就要往外走。
蘋果猛地站起來,拉住了柱子的衣襟,小聲說道,“我愿意……”
柱子又驚又喜地扭過頭,抱著蘋果狂吻起來,一只手伸出來拉滅了燈繩,兩個人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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