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二標來了吳家半個月以后的事情,吳村小高爐那邊的劈柴明顯不夠燒的了。持續不斷的熊熊燃燒著的小高爐每天都在吞噬消耗進大量的木材,像是一只永遠不嫌飽撐的饕餮巨獸,來者不拒,來多少吞食多少,入口便化消為煙塵,又像是小火車機車頭里的爐膛,只要火車還在鋼軌上冒煙走著,就得往爐膛里邊添煤加炭。柴火木板畢竟不比地底的煤炭疙瘩,不是很經燒,消耗極快,各個村與村之間為了爭奪臨界處的樹木砍伐權,還大打出手過。結果打破了頭,打斷了腿,換回來的是成車的木料,拉往小高爐化為煙塵。
這個時候,大旱的跡象已經上來了,好比當下大煉鋼的勢頭,誓與之一較雌雄左右,看看到底誰個更為火熱似的。
吳村地面上的良田好地已經荒了敗了許多,焦枯成片,一點即著,完全可以形成壯觀的燎原景象,白瞎了那些個谷種以及人們辛勤勞作后的汗水,全被那毒辣的日頭給蒸騰吞噬掉了,一點兒不剩。
吳村的人們都被動員起來,忙活著大煉鋼去了。
反正公共食堂里的幾口大鐵鍋已經架起來,有人燒有人洗有人弄,到了飯點就過來,而且緊著你吃,肚量大的多吃點,肚量小的則少吃點,一身油膩白大褂的廚師以及服務員們緊著你的飯量給你添,大魚大肉管飽,個個吃得是嘴油腸肥,滿面的紅光,誰還管它地里旱了不旱,收成不收成的,眼前只要把鋼煉好了,還怕沒人管飯嗎?
也就吳純耕一家抽著空地還要下地去照看一番田間地頭,舍不得都被毒辣的日頭給烤干嘍,眼瞅著怪可惜的。
為了盡快解決小高爐的“口糧”問題,秦躍進又開會了。這次開的不是什么內部小會,而是開的大會,與會人員除了兩個干事以外,還有十幾個吳村大煉鋼的積極響應分子。秦支書這回打算來個群策群力共同想法子,眾人拾柴火焰高,人多開會點子多,果然,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有了好幾個對策出臺。
會后,吳村上下富余的木板、窗框子還有床板都拆了,木制家具能將就湊活不用的也都給騰出來了。秦躍進為了號召群眾踴躍加入進來,發揚領導身先士卒的帶頭精神,親自拆了自己的板床,直接將鋪蓋卷置于地上。村支書此舉確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這也讓他的風濕病在以后的日子里一點點加劇了,折磨了他接下來的歲歲月月日日,尤其見不得陰雨潮濕天氣。村里那座破廟——三舉人廟也遭了被拆解的毒手,好些木料都是古時候遺留至今,現在只剩下些古舊磚石的殘垣,越發破敗了。
秦躍進撓著頭:“咋辦,還是不夠哩。”
接著又從村里收羅來的鐵堆堆里面翻找出十幾把有把兒的斧子和完好的鋸子來,一一發給年輕力壯的村民,拉上兩掛騾子車,由村支書帶領著,雄赳赳浩浩蕩蕩開去伐木。秦支書組織人們四處撿柴砍樹,首當其沖就往著村外那棵風雨中幸存下來的歪脖子老槐而去,這棵老槐身上的劈柴能比下十來棵大樹,因而秦躍進帶著人過去了。
人們團團圍住這棵飽經滄桑曾經被視作通了靈性的老槐下邊,老槐高高的頂上依舊蓬蓬勃勃,綠意盎然的,不過有不少樹干側枝枯敗掉了,光禿禿地穿插在活枝活葉之間,可能是由于一部分根須露出地面,水分與養分供給不夠導致的。
人們仰頭看著高大的老槐,手里擦抹著臉上的汗水,樹下邊陰頭里很是涼快,立馬解了眾人幾分酷熱暑氣。氣也喘勻了之后,人們開始掂量著該要如何下手了。
起先本打算是連根刨了的,但是這棵老槐的根須異常發達,十分罕見,粗的能有幾股子麻繩擰成一股那么粗,還不曉得四下里發散了多少面積出去,連根刨了是不太可能了,便改為從齊根處鋸斷。鋸掉的問題也來了,老槐的樹皮厚實,還扒了很厚的一層繭子一樣黑乎乎的東西在上邊,拉鋸之人很是費力地鋸著,來回推拉緩慢,老要卡住,接連繃斷了好幾把大鋸,這才拉開一道無痛無癢淺淺的印子,這個鋸法,要到猴年馬月了。
秦躍進一邊看得急了:“拉倒,不行就用斧子砍吧,打兩邊一道砍。”
得了支書指派的兩個漢子舉著鋒利的斧子就來到老槐底下,兩柄斧子從兩邊同時砍向老槐的根基主枝干,砍出的凹糟逐漸的深陷下去,鮮嫩的帶著水份的木屑子四濺,在場所有人都聞到了木屑所散發出來的特有的芬芳氣味。換了好幾輪的人手,一刻沒停,足足砍了近一個多小時,終于凹槽內只剩下小臂一般粗細的枝干了,眼瞅著玄玄乎乎,就要倒下。秦躍進揮手讓所有人都往后退,退得遠遠的,他吐口唾沫在手心里,那么一搓,使出吃奶的勁道朝著老槐歪斜的那一面推搡了一陣,老槐卻是依舊紋絲不動。看來這棵老槐也是硬骨頭,剩這么點枝干仍然支撐住了整棵樹的份量,而且是往一邊歪著的,這讓秦躍進感到幾分敬畏,不怎么合乎常理呀。他不死心,退后三步,一個猛子沖過去,借力抬起右腳踢踹在凹槽的正上方。這回人們清晰地聽見老槐枝干咯吱吱的斷裂聲以及眾多枝葉間互相摩挲所發出的沙沙聲,老槐總算是折腰倒下了,天災沒能讓它倒下,此時在人禍面前倒下了。在它倒掉的同時,頂上有一截枯枝先斷的,跌落下來,險些沒砸在樹底下秦躍進的天靈蓋子上,差點就步了標子他娘的后塵,只不過標子他娘是大雷劈斷的樹杈,純了屬于天災,而秦躍進是自個兒推倒大樹時折斷了樹枝,屬于人禍,他自找的。嚇得他當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大熱天的背脊上覺出了涼意,一陣陣的,也不顧支書的身份,一屁股就坐倒在枯枝敗葉上了。
可憐的老槐如今只剩下一根木頭樁子立在村外,是個巨大的不錯的圓木凳子,上邊經常坐了大人孩子歇息嬉戲。然而沒過仨月,在這棵老槐的根部的地方,竟然又長出了細枝子與嫩葉,慢慢地冒出頭來,一點點長高,一點點長開,甚至在鋸口上也長出了枝葉,再度呈現出它的強烈的生命力與求生的欲望。因為它的根基尚未斷掉,它再一次活了下來,似乎仍然想給人世間昭示著什么。
砍完了老槐樹,一截截粗細不一的木料擱車里拉走,直接送往小高爐邊上堆碼起來,讓烈日烤枯曬干。
秦躍進又撓著頭:“咋辦,還是不夠哩。”
接著砍吧,還能怎么辦呢,只有接著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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