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盧手心攥著自青鏡處拿來的那塊玉玦,倒似捧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原本急促的腳步,卻是愈接近青林的西廂房,愈加忐忑,直至那塊玉玦已在手中握成溫?zé)幔灾荒芡輧?nèi)幢幢的燈光發(fā)怔。
“大人……”連翹端著藥盞推門而出,正看見在青林房前垂首躊躇的莫盧,不禁脫口而出。
莫盧望向屋內(nèi),低聲道:“她睡了嗎?”
“嗯,藥已經(jīng)喝了,剛睡下。”連翹輕聲回答。
莫盧揮揮手讓連翹退下了,在門檻前遲疑了一瞬,方才慢慢走進(jìn)房間。
隔間處垂著珠簾紗帳,簾子里邊是休憩之所。青林的塌下跪著一個丫鬟,準(zhǔn)備著隨時服侍。看見莫盧便趕緊退了出去,一并帶上了門。
莫盧小心翼翼地挽起了珠簾,走到了青林榻前,坐在青林的身側(cè),目光落在她仍舊蒼白的面容上。自靈覺寺回來已半月有余,天氣愈發(fā)寒冷起來,青林因在病中,身子較常人更為畏寒,所以便是床上也特意囑咐放了鎏銀熏球。一則驅(qū)病氣,二則御寒取暖。然而,此時莫盧才發(fā)現(xiàn),鎏銀熏球被青林?jǐn)R在榻的外側(cè),而自己卻盡可能遠(yuǎn)的蜷縮在塌里側(cè),羸弱的身子仿似嬰孩一般,抱成一團(tuán),消瘦的十指緊緊地揪著被沿,附在下頜上,僅僅露出小半張臉和凌亂的長發(fā)。莫盧慢慢伸出手去,隔著虛空,輕輕描摹著青林的面龐的線條。曾經(jīng)狡黠的眸子緊閉著,曾經(jīng)嬌艷的面容蒼白著,曾經(jīng)醉人的梨渦換做如今苦澀的緊抿的唇,曾經(jīng)親密無間,心有靈犀——換做今日,換做今日……
莫盧喉間陡然一哽,緩緩閉了一下雙眸。揀起塌側(cè)的鎏銀熏球想要擱到青林的身側(cè),卻見青林下意識地一縮,愈發(fā)靠向內(nèi)側(cè)。
“青兒,你如今心中果真只剩戒備之心了嗎?愈是溫暖的東西,愈要遠(yuǎn)離嗎?”莫盧垂首看著青林蜷在被子里的模樣,喃喃道。
連翹去了一趟專司煎藥的師傅那兒回來,見原本守在青林塌下的丫鬟此刻候在外邊,道:“怎么不候在主子跟前?”
丫鬟低聲道:“大人在里面。”
連翹眉心微微一皺,嘆道:“每晚總要挑著主子喝過藥睡下了才偷偷來探看,當(dāng)著主子面卻又總要裝作不聞不問,盡說些讓主子傷心的話……何苦呢……”
“大人進(jìn)去已經(jīng)有半個時辰了,我們……”丫鬟遲疑道。
連翹垂目一想,輕聲道:“我進(jìn)去看看。”
她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扉,隔著珠簾站定,燭火的光芒透過簾上的珠翠折射出迷離的幻影,漸欲迷人眼,而簾內(nèi)的空間卻好似凝固了一般,莫盧低著頭專注地看著床上的沉睡的青林,如同癡了一般,一動不動,便是連翹的闖入也絲毫沒有察覺。
連翹默然看了一會兒,復(fù)又無聲無息地自房內(nèi)退了出來,對候在門外的丫鬟道:“今夜不用守夜了,你回去罷。”待那丫鬟離去之后,連翹回頭望了一眼燈火依舊通明的廂房,憂心忡忡。
“玉竹姊姊,玉竹姊姊,聽說今日殿里來了客人?”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地竄了出來,倒讓路過的大丫鬟下了一跳,定睛一看,見是青林殿下,扎著俏麗可愛的雙鬟,披著雨過天青色的秋衫,眨巴著眸子,連聲發(fā)問。
玉竹忍著笑,假意嗔怒道:“公主殿下,奴婢提醒過多少次了,您是公主,怎能隨便叫底下奴婢姊姊的。”
“知道了,知道了,那,玉竹姊姊,你知道父皇要指派給我的那個侍衛(wèi)是誰嗎?真的有那么厲害嗎?玉竹姊姊……”青林一面連連點頭做乖巧狀,一面又照說不誤。
玉竹無可奈何地含笑道:“殿下不用急,皇上皇后一會兒便會來碧落宮,到那時,你再細(xì)問不遲。”
“母后她也會來?”青林聽到皇后一詞,卻驟然瞳孔一縮,澀聲道。
“殿下?”玉竹察覺青林陡然低落的情緒,小心翼翼問道。卻見小公主一言不發(fā)地扭頭走了。
玉竹正打算跟過去,卻見一個小婢提著裙擺,急急跑了過來道:“皇后娘娘來了,姐姐快去前頭接鳳駕吧。”
玉竹一聽,趕緊理了理衣裳,扶了扶發(fā)髻,收斂了神色向殿門處行去。
宓笑的鳳駕在碧落宮外落定之時,宮內(nèi)已然齊刷刷地跪了一地的人,她妙目自那人群之一掃,笑道:“公主呢?”
玉竹遲疑了一瞬,道:“回皇后娘娘話,公主殿下在書閣,奴婢這就去通報。”
宓笑聞言一愣,轉(zhuǎn)眼卻又笑了,倒果真應(yīng)了人比花嬌,一時眾人都不敢直視。只見她伸手向后頭招招,上來一位溫雅的少年,宓笑讓眾人都起了身,笑道:“這位是莫盧,莫將軍府上的小公子,也是皇上給公主欽點的貼身侍衛(wèi)。”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妄自舉動。玉竹抬起頭來,暗暗打量著這位欽點的侍衛(wèi),豐神如玉,身姿俊俏,令人見而忘俗,倒真真是個風(fēng)流人物。那少年抬眼正看見玉竹打量著自己,估摸著對方的裝束,應(yīng)是公主身邊的領(lǐng)頭的大丫鬟,便微笑著稍稍欠身一禮。
待得宓笑一眾去了前殿,玉竹趕緊喚了一個小婢焦急囑咐道:“你順著花園側(cè)邊的小徑兒尋去,若是見著了公主,便趕快領(lǐng)她到前殿來。”那小婢便三步并作兩步地自行去了。
宓笑進(jìn)了內(nèi)室,端端地喝著茶,細(xì)品了一口,自語道:“甘香如蘭,幽而不冽,啜之淡然,似乎無味。”說罷,卻低著頭望著茶水出神。候在一側(cè)的婢女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卻終究無人出聲。
“殊不知,此無味之味,乃至味也。”宓笑半晌又喃喃道,慢慢將茶盞方到了桌上,指尖一點那端茶上來的宮女,淡淡道:“這太平猴魁不錯,戒指便賞你了。”
那宮女本是聽著宓笑似懂非懂地在呢喃,突然被點了名,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到了地上,不想皇后娘娘竟是將戒指賞了自己,登時喜不自勝,連聲道:“謝皇后娘娘賞賜!謝皇后娘娘賞賜!”
宓笑垂首看著跪在自己面前極盡歡快的婢女,也并不叫起身,直至那婢女也發(fā)覺了異樣,狐疑地抬起頭來望著宓笑。
宓笑卻平視著前方,平靜道:“只是以后便不要奉上來了。”
玉竹領(lǐng)著莫盧先在碧落宮四下閑逛,幾個小宮婢跟隨在兩人之后,偷眼看著與玉竹走在稍前的莫家公子,俱是嬌羞無限,忍不住竊竊私語。
“哎呀呀,了不得,方才他那一笑,我的心肝兒到現(xiàn)在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
“呸……你這小妮子,好不知羞……”
“嘻嘻,你倒笑話我,也不看看自己的臉皮子都紅成猴子屁股了……”“沒想到這莫將軍家的公子,不光身手好,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想必公主殿下會十分歡喜……”
“那時自然……”
玉竹聽見身后那群小丫頭嘰嘰喳喳,登時尷尬地額上都要冒出一層薄汗,側(cè)身瞥了莫盧一眼,卻見他仍舊是言笑無害,翩翩如玉的神態(tài),并未在臉上流露出被人議論的不滿情緒,端的是好涵養(yǎng)。
秋風(fēng)拂過,遙遙送來清脆的鈴音,莫盧駐足凝神一聽,笑道:“這是——”
“這是公主殿下親手燒制的護(hù)花鈴。”玉竹側(cè)耳聽著輕靈悅耳的鈴聲,微笑著回道:“碧落宮的花木甚多,一并也引來了鳥雀啄食。殿下便燒制了一些白瓷鈴鐺來驚逐鳥雀。”
“護(hù)花鈴?”莫盧望向鈴聲傳來的方向,微微一笑,若有所思。
玉竹打量著他的神情,倒似是對那鈴鐺甚為感興趣,便試探問道:“公子可有意去那花町看看?”
兩人穿過月洞門,繞著假山石拾級而上,待得轉(zhuǎn)過一架藤蘿,視野頓時紛繁曼妙起來。清幽的芳草氣息撲面而來,更見枝蔓縱橫,落英繽紛。累累的果實墜在枝頭,紅紅白白,剔透晶瑩,讓人頓覺野情野趣。細(xì)膩精致的白瓷護(hù)花鈴系在纖弱的枝條上,隨著清風(fēng)不住搖曳,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驚起撲簌簌地拍著翅膀的雀兒。
“玉竹姐姐!玉竹姐姐!”先前被玉竹叫去找尋公主的那個宮婢又是神色倉惶地沖到了她的面前,眼眸一溜莫盧,附在玉竹耳邊輕聲道:“沒有找到公主。”
玉竹神色一變,猶疑地望了莫盧一眼,欲言又止。
莫盧自那宮婢來時的神情便知有事,此刻見玉竹為難,只是微微一笑:“此間風(fēng)景甚好,你們?nèi)粲屑笔拢M管去便是,不必在意莫某。”
玉竹見他倒似說的真心話一般,便也不再多留,帶著一眾宮婢離去找尋青林。
莫盧見眾人都離開了,倒也樂得悠閑自在,背著手在花町里怡然散步。環(huán)顧著周遭花木,信步行去,驀然回首,莫盧才驚覺走出很遠(yuǎn),幾乎就要到這條花徑的盡頭了,便不由地一笑。正打算轉(zhuǎn)身返回,卻突然身側(cè)的花木簾幔后,依稀傳出“嘩嘩”的槳聲。
莫盧遲疑了一瞬,幾步跨至那叢蔓蔓青蘿前,緩緩撩開交纏的枝葉。
本來打算寫著易靳跟莫盧來廝殺一場了,結(jié)果……居然寫起了莫青二人的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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