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飛蛾撲火

　　主人大量采購了殺蟲滅害用器，準備一舉肅清全部家庭害蟲的消息不徑而走，弄得蟲子們人心惶惶，但是沒人決定退縮，因為他們作為家庭害蟲，“戶池”是他們唯一可以生存的地方。

　　但我與他們不同，我是一只毛毛蟲，并非正統的家庭害蟲，雖然我也在這片戶池中為禍一方，有著家庭害蟲遠不能及的作案手段和自衛本領，但我終究是只農業害蟲……

　　自從太郎次郎喪命，蟑無技便整日恍恍惚惚，茶飯不思，這個不懂事的年輕人，第一次現出了憂郁深沉之色，我作為他的朋友，不知該為他的悲慘遭遇哀傷，還是為他學會獨立自主而高興。

　　蒼蠅幫的人得知了粘蠅板的存在，行事收斂了許多，因為粘蠅板正是他們的克星，他們的復眼什么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偏偏這粘蠅板，就是看在眼里也認不得。

　　我告訴了蚊愁愁他們電蚊香的投用，這怨天尤地的姑娘頓時覺得世界崩潰了。

　　“天！我們不過是吸一點點血，為什么要下這種狠手？！”她渾身顫抖，淚流不止，就好像是有人逼著她去吃蚊香似的。

　　我問她有沒有考慮過外出避避風頭，但她卻忽然大仁大義地說要去疏散同伴，我第一次對這個唯唯諾諾的弱女子刮目相看，只道蚊中亦有巾幗。

　　很快，夜晚降臨了，從窗口望去，應該是萬家燈火的景象吧。

　　我所在的花盆是在陽臺的花架上，這里的燈是關著的，但我卻警惕地躲藏在花葉里，生怕被主人和女主人發現我的存在，我想，女主人應該以為，我已經摔死了吧。

　　忽然，我發現蟑無技那小子竟然在我的花架下，喊著我的名字，我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影，趕緊爬下花架。

　　“你不要命了，在到處亂跑什么？”我指著他的頭說。

　　蟑無技無辜地說：“波門大哥，窗外有個女孩子，說是來找你的呢。”

　　“女孩子？”我想起了什么，欣喜地說，“是不是一只漂亮的蛾子？”

　　“我也不知道她是蛾子還是什么的，你去了就知道了。”蟑無技不耐煩地看了看我，轉身而去。

　　在小主人臥室的窗前，我見到了那個日思夜想的姑娘，她在窗外揮舞著美麗的翅膀，笑吟吟地看著我，只是眼里露出的滄桑和疲憊令我很是憐惜。

　　我指引她從空調洞里進來，她剛一進來就撲到我的懷里，抱著我說：“波門弟弟……波門弟弟……姐姐我好苦啊！”

　　我雖然不喜歡她叫我弟弟，但我也知道我們年齡的差距，只好接受：“小飯，你怎么了？”

　　“外面的世界真是太黑暗了，”小飯撲在我的懷里，輕輕擦拭著眼淚，抽泣著說，“如今正值春季，我本在抓緊時間尋找配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帥小伙，誰知竟讓那天殺的螳螂捕食了！”

　　我拍拍她顫抖的香肩，勸慰道：“好男人天下多得是，丟了一個，再找一個就好了啊。”

　　“可是，我找的第二個男生，他為我跳起求愛之舞時，撞上了蛛網，就那么送命了啊！”小飯越說越激動，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

　　我不知該說什么好，正想說兩句勸慰話，卻聽她繼續喋喋不休地說：“第三個被變色龍一舌頭舔去，第四個為我去采花蜜，被捕蠅草夾個半死，第五個和我在水邊戲水，讓射水魚射個正著，第六個……第六個剛才還和我在墻上賞月，忽然就被壁虎叼走了！嗚嗚嗚……”

　　“唉，可憐的小飯，”我摟著她纖瘦的身子，憐意大起，柔情蜜意地道，“若你不嫌棄，就讓我做你的護花使者吧，我會像那粘蠅板一樣，粘死每個要來欺負你的蟲……”

　　她看著我的眼睛，明亮的眸子里飽含熱淚，那眼神是多么的哀怨、溫柔、欣慰、惹人憐愛又充滿著絕望。

　　“不，”她忽然閉上眼睛，果決地搖了搖頭，嘆道，“你還太小，我們是不可能的。”

　　我忍不住大聲辯駁：“什么嘛，我哪里小了，這么大的塊頭竟然說我小，小飯你嫌我窮屌絲就直說嘛！”

　　小飯眼里露出一絲無奈和幽怨，她撫摸著我的毒毛，嘆道：“唉，別生氣呀弟弟，非是姐姐我嫌你厭你，實在是你我異類殊途，就算在一起，我這克夫的不祥女，也會連累你遭難的。”

　　我啞口無言，只是低頭不語，從小飯的話里，我聽出來了，她是不會喜歡我的，一時間，我不知是該為她的悲慘遭遇傷心，還是憐憫憐憫自作多情的自己。

　　這時，我注意到小飯正抬頭看著什么，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原來她正盯著天花板上那明亮的電燈。

　　“很美呢。”小飯望著那刺眼的電燈，眼睛眨也不眨，充滿著憧憬與向往。

　　我看著她絕望的樣子，忍不住憂傷地道：“是啊，你也很美呢。”

　　她漸漸伸展開翅膀，那原本清秀玲瓏的兩對玉翅，在外面漂泊了一日，竟已是黯然失色，沾灰惹塵。

　　“那光和熱，很是美好呢……”小飯喃喃說著，忽然朝著電燈飛去。

　　我起先不知道她的意圖，但當我看見她幽怨的身影消失在那片耀眼的白光之中，我明白了，她是要將自己獻給那光和熱。

　　“嘶嘶~”

　　電流遍體聲、骨肉燒焦聲自燈火中傳來，我不由放聲大哭，撲倒在小主人的課桌上打滾，聲嘶力竭地喊著她的名字。

　　“小飯……小飯……”

　　我多么后悔，沒來得及對她說：給我個機會，小飯，給我時間去努力，你向往的那光明，那溫暖，總有一天，要由我親手交給你！

　　我多么自責，我沒有做出一件能讓她從絕望中醒來的事，哪怕只是輕輕地在她的臉頰上輕吻一下。

　　后來，我知道，在這個變化無常的世界上，有個規則叫做適者生存，弱肉強食，只有足夠堅強的物種能生存下來。

　　而飛蛾，她們是最容易絕望的了，并不僅僅是因為她們的脆弱，而是因為她們有著共同的信仰，那就是對光明的信仰，當她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與寒冷時，撲向光和熱，也許是對她們而言最好的歸宿吧。

　　但對我來說，這樣的信仰，是無法維持我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