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說到,除某些“勞模”“異類”之外,一個工人正常的月薪是在五六百元之間(按我的估算相當于現在的3000元左右)。那么什么是“勞模”和“異類”呢?他們的工資又是怎樣的呢?“勞?!焙汀爱愵悺逼鋵嵤且粋€概念,指的是那些技術純熟而又頭腦靈活的老員工,他們的月薪可以高到900至1000(總有現在的5000元吧)。他們是怎么做到的呢?
首先是保證質量。這一點,“勞?!焙汀爱愵悺辈辉谠捪?,經驗和技術的老到使他們在每一輪次地燒制后,12個模具得到的是12雙正品,不浪費一分錢;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意外地出現總是有的,但勞?;虍愵悅兂龅拇纹窐O少卻是不爭的事實。
其次是節約時間。我們知道,入料、加化學添加劑、裝機(把入好料的模具放進機臺里燒制)是需要時間的,如果說完成這12個模具的這道工序一般人要5分鐘的話,“勞模”或“異類”們的熟練程度就只要兩分半鐘,能節約一半的時間。另外,對于一輪次的高溫加壓時間,我們工程部的要求是15分鐘,這樣產品才能得到最大程度地燒制,但勞?;虍愵悅儏s是不按常理的,他們“靈活”地改為只燒13或12分鐘,雖說這樣打擦邊球生產出來的產品也不會怎么樣(在韌度方面可能有些微的所欠缺),但不按我們的規定來總是讓人氣惱,有時我們也講他們,但他們表面上“嗯嗯”地答應,轉后卻依然如故,那些管工(工人是三班制,每個班次都有一名負責人,稱管工)也是跟他們穿一條褲子的,與其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不如說是不聞不問,因為他們的獎金是同產量掛鉤的,產量提高了,獎金也就高了。只有他們的主管來說說,但主管畢竟不經常下車間,即使下車間了下面也有對策,樣子做得很好,而且大家都是老部下老熟人了,雖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只要產品不出什么問題,訓斥訓斥他們幾句也就算了。隨他們去吧,只要產品仍好好的,有時候我們工程部的人員也這么想。通算下來,“勞?!被颉爱愵悺眰児澥〉臅r間是不少的,別人一小時只進行三輪次的燒制,他們可有四次,一天八小時下來他們就可增加七輪次的燒制了(之所以不說八輪次,是因為交接班的時候要浪費一定的時間),那是七八元錢哪(就算燒點次品,五六元總有吧),一月算總賬時數目就大有可觀了。再加上一個月四個休息天(星期天)也不休息,加加班,月薪不達到900——1000元才怪呢!
三是利用人脈關系。“勞模”或“異類”們都是進公司很久的老員工了,早已與頭頭(管工、主管之類)們混得很熟,因此在模具或機臺分配的時候,新設備或上生產線不久的設備他們是不用沾邊的,這些都被安排給了后來的員工。新設備或上生產線不久的設備,特別是模具,雖經我們工程人員燒出了正品,但還不穩定,大多數還需模具室人員的小打小鬧(小修小補)和生產線上的時日磨礪之后才能逐漸步入正軌,達到一種高穩定的正品出產率,何況對新設備的熟悉也要一個磨合的過程,所以老員工們大都不愿接受新機臺新模具,頭頭們也就賣個人情義不容辭地開刷新員工了。因此在成型科有一種怪現象,某些老員工的工資高得嚇人,而某些新員工的薪水卻低的可憐,要不是一日三餐公司全包不用擔心,恐怕有人就得餓肚子了,連伙食費都找不到。這沒辦法,只有當你也在技術上熬出了頭成為了前輩之后,你也就吃香的喝辣的了。還有一層關系工人須得處理好,那就是與品檢員的關系,兩人幾乎是綁定死的固定不變的,品檢員要仰仗工人的生產數量,工人也要仰仗品檢員,當然不是仰仗她把次品點成正品,這是行不通的,而是仰仗她給他帶飯。到了開餐時間,工人一般都不去餐廳進餐的,時間多寶貴呀,一去、一排隊、吃、一回,要20——30分鐘才能解決,能夠燒制兩輪次的鞋子了,那可是錢啊,大都由品檢員到餐廳吃了以后順便給帶個盒飯來。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品檢員很樂意這個順手人情,除非兩人關系鬧僵。我記憶中鬧僵的機會比較少,倒是有許多對成為了情侶。鬧僵的多為新工人,他們把工資少的原因歸結為品檢員的檢查太嚴格,把次品丟得滿滿高,老抱怨,品檢員也就不愛搭理他們了,你們自己到食堂去吧。這里小小地補充一下,品檢員的薪水雖為計件,但有一個保底工資,即使工人的生產數再怎么少,他們也是能拿到200元的(如果保底工資為200元的話,我記不清是不是這個數字了),而工人就沒有這個規定,他們得靠自己。
唉,說了那么多,還是轉回到事情上來吧。
占我們機臺的是一位老員工,而且是“勞模”。我知道,這有點麻煩了。新員工是歡迎我們工程部人員去他們機臺燒制模具的,因為我們占用了他們的機臺,他們當天的薪水照樣算,按全車間的人均數算,而他們的實際能力基本上是達不到那個平均數目的,他們樂得清閑。而老員工卻不同,特別是“勞?!保麄兊墓べY遠遠高于那個平均數,出來打工就是為了多賺錢回去,要他們讓出機臺,要讓他們拿那個平均數,他們是天大的不愿意的。
不樂意也得讓他樂意,我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可我費盡口舌,兩徒弟也在旁幫腔,那“勞?!本褪遣煌ㄈ冢_初時還搭理你幾句,后來就干脆不作聲了,只低頭干自己的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主管不在,我找來他們管工,結果那“勞模”連管工的賬也不買,說是不關他的事。管工嘆了口氣,說是這人的脾氣就這么犟,無可奈何地走開了??粗鴷r間一分一分地過去,我急了,他不是就要錢嗎,我掏出身上的一張50元的票子,說:“兄弟,讓我們吧,你今天的損失我包賠,50元,足夠了吧!”哪想那人看都不看一眼,說:“那是你的錢,我只想我的勞動所得!”還蠻有哲理的。
“你就算做做好事,不行嗎?”我說。
“不行!”斬釘截鐵的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老兄,我們的任務很緊急,你就成全一下!”
“誰跟你是老兄了?你的事與我無關!”很生硬。
這人是怎么了,莫不是跟我有仇么?在記憶中,我可沒得罪過他呀,也沒跟他打過什么交道。這好像是成心跟我過不去。不是好像,就是的!
我火了,這人怎么不講理,一把按下退出/進入鍵(進入與退出是一個鍵)并捂住不放,他剛才裝入機臺的所有模具都倒回來了。
我對兩徒弟道:“撤一臺模具下來,換上我們的那臺模具!”
“好!”倆徒弟迅速行動起來。
那人也急了,來狠命扯我的手,要把模具重裝回去。我當然不想讓他得手,邊用勁邊說:“我只燒一臺,其余的仍是你的,我們一起燒,怎么樣?”
“不行,你們在這礙事!”
“就一臺模具而已,不會礙什么事的,幫幫忙!”我說。
“不行就是不行,別廢話!你放不放開?”那“勞?!痹絹碓酱舐?。
“不放!”我也火大了。
“真的不放?”那人揚起了拳頭。
“你想打架?”我盯著他,不示弱。
站在一旁的女品檢員一看情形不對,一把攥住那“勞模”的手,并橫插在了我們中間,說:“別沖動!好好商量!”
“沒什么好商量的——喂,你給我把模具放上去!”后面那句話是沖著我那倆徒弟中的一位喊的,原來他的模具正被我徒弟撤下來一臺。
這時,旁邊已圍有了許多人,附近機臺上的人基本上都過來了。有的在看,有的在議論,有的在詢問。
我那徒弟不理“勞?!保嵘衔覀兊哪>呔鸵b入。那“勞?!奔绷?,不顧一切地沖過去,一下子擠開了品檢員。
壞了,要打架了!這是我最擔心的問題,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我那徒弟窩了一肚子火,早已躍躍欲試,看到沖到眼前的“勞?!?,拳頭已捏了起來。他這個知識分子并不那么文質彬彬,長得還頗為高大,不是忍氣吞聲的主。
我大喝一聲:“李江(我那徒弟的名字),別沖動!”我這句話既是說給李江聽的,也是說給那“勞模”聽的,還是提醒我另一徒弟的(這個徒弟文弱點,叫張曉)。
張曉心神領會,急忙扯著李江的手。
李江說:“頭,放心,我不會先動手的?!?/p>
我那句話起了很大的作用,看似要狠狠揍人的那“勞模”,居然冷靜了下來,并沒有揮出他的拳頭,只是緊緊抓住我們那模具不放,要把它換下來,重新換回他的模具。
李江當然不肯,也緊抓住不放。雙方就這樣僵著。
這不是個辦法,時間正一分一分流逝,我們很不利。
這時,有人扯了我一下,一個女聲道:“宋主管!”
我轉過頭,竟然是年小蓉。我有點訝異地說:“什么事?”
她并不馬上回答,只退到一邊,我只好跟著走過去,這很有點像她當主管那會兒找下屬談話的樣子。她輕聲說:“別吵了,到我們機臺去!”
我說:“到你們機臺?你那工人答應嗎?他可也是老員工啊!”
“放心,我們已經說好了,你就把你們那模具提來吧。”
我說:“謝謝!我正不知怎么辦呢!”
“客氣什么,老熟人了!”
“勞?!焙屠罱栽诮┏种?/p>
張曉在旁看著(也許說監視更好點),生怕他倆打起來。
他倆不會打起來的。
我走到“勞?!备罢f:“放手吧,我們不在這地方燒了!”
“勞?!笨刹辉敢庀嘈?,以為我使詐,抓住模具的手就是不放松。
“我們換到23號機臺了,現在就搬模具過去?!?/p>
那人仍半信半疑。
我氣不打一處來,大聲道:“你放不放?不放我們就不走了,在這機臺燒定了!”
我一屁股坐到機臺上。
那人一看這架勢,不像玩貓膩,終于松手。
在去23號機臺的路上,李江說:“頭,就這么怕了他?我真不甘心!”
我說道:“算了吧,咱們今天耗不起,要趕時間?!?/p>
“我就是氣不過!”
“忍著吧,現在辦正事。”
“那什么人哪,整個一茅坑里的石頭!”張曉也嘟嘟囔囔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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