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Bootes

　　3

　　黑沉沉的天幕閃著隱約的星光，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

　　小區里飄出陣陣的飯菜香，萬家燈火嵌在這寧靜的環境中。

　　蘇凱南從書包里翻出鑰匙，還沒打開外門，媽媽已經刷地打開了里門。

　　“快進來！”媽媽黑著臉站在門口。

　　蘇凱南聽到客廳里有熱鬧的人聲，才猛然記起，今天有客人來，早上還答應了媽媽早些回來的。

　　暖黃色的燈光，客人們都認得，是當年和爸媽一起進軍營認識的戰友，鐘叔叔和鐘阿姨。旁邊在坐著他們的女兒鐘潔樺。

　　“凱南，回來啦。”鐘阿姨的高嗓音尖尖細細地響起，這把聲音曾讓蘇凱南厭惡了很長一段時間。

　　鐘潔樺也迎了上來：“你今天這么晚呀。”

　　聽媽媽說，鐘阿姨和媽媽幾乎是同時懷孕的，本來就感情好的兩家人走動得更勤了。兩個準媽媽總是聚在一起討論各種育兒經，看著腹部一天天膨脹起來，忽然有一天，鐘阿姨說，要是寶寶們生下來各是一男一女，就定個娃娃親吧。媽媽好高興地答應了。

　　自己比鐘潔樺早一個星期出生，打自己記事起，生活中一直有個白凈乖巧的女孩叫鐘潔樺。鐘潔樺的嗓音有些像鐘阿姨，尖尖細細的，但顯然進化得更好，沒有扭捏的感覺。兩家人住的區隔得遠，大家的學校一直不同。中考之后，媽媽卻忽然告訴自己，鐘潔樺和你考上同一間學校啦，還跟你一樣進了實驗班。

　　開始蘇凱南并無感覺不妥，直至高中第一次數學測驗。媽媽看著他的卷子，臉黑得就要塌下來。蘇凱南疑惑，自己這次的成績并不算差，媽媽以前也沒感到不滿意，現在怎么這樣的表情？

　　“聽說潔樺的數學很不錯呢，這次測驗拿了班里頭的第一。”

　　潛臺詞呼之欲出，傻子都能猜到嘛。

　　如果說年少的他們是玩伴的話，現在的他們，特別是同班的他們，更像是家長們拿來比拼的工具。兩家人的感情還是不錯，每逢節日都會來看一下，但孩子間的比較總是少不了的。每個家長都不愿說自己的孩子不如別人的。

　　思緒回到現實。

　　“嗯，有些事。”蘇凱南笑了一下，徑自繞過鐘潔樺回房間。

　　“凱南，你不和潔樺先聊幾句嗎？”媽媽剛好走過兩人身旁，有些不滿蘇凱南待客的態度，又把蘇凱南轉回去。

　　“我有作業……”

　　“明天是周末啊。”媽媽硬掰回去。

　　“媽，我今天不舒服。”只要一說這句話，一定可以躲過。蘇凱南暗想。

　　“這樣啊，你沒什么事吧，要不要去看看？”媽媽立即緊張了起來。

　　“我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蘇凱南立即借機閃進房間反鎖了房門。

　　黑漆漆的房間卻讓他莫名地心安，他摸黑著來到床邊，安靜地躺了下來。

　　說謊的匹諾曹是要接受懲罰的。

　　不知是不是剛才回家的時候走得有些急，心尖處真的隱隱痛了起來。蘇凱南捂著胸口，極力要自己平靜下來，盡量控制著呼吸的規律，這樣就能好受一點了。

　　黑暗中看到自己和哥哥的合影。

　　那時的哥哥也是這樣離開這個世界的呀。

　　4

　　每個人記憶中總有那么些毛毛碎碎的東西，你已經快要不記得了，卻又莫名地在某一天忽然出現在你的腦海中。

　　有那么一些，想起來的時候你會忍不住一笑；有那么一些，想起來只覺無奈和悲哀。

　　那么，哥哥，你記得哪些？

　　周圍日光流轉，是白晃晃的顏色。綠色的枝葉布滿天空，印下一片淡淡的綠光。

　　兩兄弟年齡相隔了三年，卻有著相同的病。他們不能像別人那樣活蹦亂跳，看情節緊張的電影，玩驚險的游戲，甚至不能激動地談話。

　　兩兄弟難得獲得批準，來到一片小樹林玩。蘇凱南蹲在高大的梧桐樹下，看著地上的小蟲。哥哥走得很慢，一點一點把地上的金黃落葉拾起來。每片葉子都葉脈完整，顏色漂亮，也許來年就可以看到美麗的樹葉標本了。

　　咔嚓咔嚓——

　　腳步踩在落葉上的聲音很悅耳，迎面走來了一個女孩。蘇凱南的記憶就此斷開，再也想不起什么了。

　　這是一段真實而模糊的記憶，蘇凱南多次想起，印象很清晰。卻又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畫面，連女孩的樣子都忘得一干二凈。

　　猛然睜開了眼睛，眼前還是黑乎乎的一片，外面卻安靜了很多。

　　自己是被冷醒的，被子被自己壓在身下。蘇凱南一個翻身，裹上了被子繼續睡覺。

　　門打開了一條縫，應該是媽媽走進來了。但蘇凱南沒什么知覺。

　　媽媽開了燈，蘇凱南的臉色確是有些蒼白，但還不算嚴重。看了幾眼后，才又悄悄退了出去。

　　鐘家已經離開了，顯然蘇凱南的不配合讓鐘潔樺掃了大興。不過這個聽話的女生還是半句都沒埋怨，安靜地在餐桌上吃完三只大蝦和半只螃蟹。

　　客廳恢復了安靜。

　　媽媽在廚房洗碗，爸爸窩在沙發上看新聞。鍋里還有熱著的飯菜。

　　“是不是該叫他起來了，飯也沒吃作業也沒做。”爸爸隨手點燃一根長白山。煙味開始彌散開來。

　　媽媽立即敏感地走了出來，低聲喝著爸爸。

　　“凱南聞著煙味難受，還不快滅了。”

　　爸爸想了一會兒，走到陽臺上去抽。很久之前，他就決心為兩個兒子戒煙。大兒子離開之后，更是痛下決心。但煙癮畢竟是幾十年累積下來的，加上有時真需要一根煙來提提神以便于工作，所以即使多年來受著鐵的紀律的嚴格訓練，還是沒能徹底改掉。只能在他們不在的時候偷著抽兩根。

　　媽媽夸張地趕掉屋里的煙味，然后想起了剛才爸爸的話。看看墻上的鐘也是有些晚了，便走進了房間。

　　蘇凱南睡得很沉，蜷在床上。黑色的頭發剪短之后清爽得多了，肩頭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凱南……凱南，起來吧，很晚了。”媽媽輕搖他的肩膀。

　　蘇凱南感受到了搖晃，慢慢睜開了眼。黑暗中還是能清楚地看到媽媽的臉的。

　　“快起來吃飯吧，還要做作業。睡太久今晚的作息就亂了。”

　　無論自己身體怎樣，父母對自己的要求還是很高的。除了體育之外，沒哪一樣不要求做到最好。連每天的作息都在一個星期前安排好了，每天十一點前必須上床睡覺的。

　　蘇凱南雙手撐著坐起來，心臟處已經好多了，沒有明顯的痛感。只是還有些悶悶的感覺。

　　簡單地吃了兩口，就回到房間了。凝固般的燈光下，蘇凱南攤開作業來寫。也許也是這個病，使得自己從小性格平靜，做題的時候很少會因做不出來而煩躁，因而解題的效率會更高一些。

　　接近十點的時候，稍微伸了一下懶腰。忽然又想起了今天遇見的那個女生。

　　她是怎么認識肥腸的？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擔心“如果趙卓桐真的喜歡上肥腸怎么辦”之類的問題，明明對方只是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女生。

　　在家里不能隨意上網，蘇凱南掏出手機，想了一下流量，還是打開了網頁。

　　上面果然有霍書杰發來的信息——

　　我有肥腸的女朋友的電話哦。

　　這算不算炫耀呢？

　　蘇凱南想了半天不知道要回什么過去，有點想要，又覺得有點難以開口。自己什么時候這么矯情了？于是，按下一個“哦”便關上手機不再想。

　　隔壁哥哥的房間忽然傳出翻找東西的聲音，蘇凱南震了一下，那么一種熟悉的感覺迎面襲來，差點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哥哥常在找東西的時候發出一些細碎的聲音，自幾個月前那一個黑色的夜晚以來，一直不曾聽過了。

　　然后是媽媽的聲音在隔壁房間響起，原來是媽媽。蘇凱南感覺像一頭冷水潑下，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做題。

　　幾個月的那個夜晚，一切也是來得這樣突然，使人現在想起也恍然是一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