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掙錢怎么就這么難？

　　上個月發的三百塊工資，到了這個月，蘋果手里只剩下一百多塊了。她恨自己的不知節省，回想起上個月的花銷，覺得自己實在是花的放縱。除了每天的早點和晚飯，還在建華路的批發市場給自己買了件棉大衣。蘋果悔不當初，她決定以后早上再也不吃一塊五毛的雞蛋灌餅了，買個饅頭就腐乳就挺好。晚上也別在食堂里打炒菜了，要個火燒一碗粥，能吃飽了就行了。人一出來，真是處處都要花錢，就像一個四面漏風的破帳篷，哪里都要錢來補。都怪自己沒有遠見，因為沒料到這個月會一文不進，現在的經濟情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蘋果越想越憂心，決定今天晚上不吃飯了，就用那塊愛心烤白薯墊底兒吧。

　　晚上九點鐘，蘋果已經饑腸轆轆坐立不安了，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跑出去買零嘴吃，便燒了壺熱水，準備灌了瓶子暖了被窩就躺下睡覺。

　　誰知道剛收車回來的柱子不知從哪里搞來了半只烤雞，他拎著一瓶啤酒，興沖沖的敲開蘋果的房門。蘋果半死不活地開了門，見到烤雞立刻來了精神，也顧不得客氣，撕下一塊就吃了起來。烤雞太咸了，蘋果齁的夠嗆，又趕緊找水喝。

　　柱子笑呵呵地看著蘋果餓狼般的樣子，變戲法似的從衣兜里掏出來兩個火燒，遞給蘋果，“烤雞這么咸，還是就著火燒吃吧！”

　　蘋果接過火燒，連著咬了好幾口，總算把咸味兒蓋過去了，她一抬頭，發現柱子并沒吃，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心里忽然覺得溫暖，又覺得酸楚，竟然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了。

　　柱子有些不知所措，“哭啥呀妹子，是不是受欺負了？”

　　蘋果哭的梨花帶雨，嘴里還含著半塊雞皮，含含糊糊地把今天沒發工資的事跟柱子傾訴了。蘋果這幅樣子實在是可愛，柱子忍著笑意勸道，“錢是寧種，越花越勇，可別為了省著那點錢，委屈了自己的胃。這是剛開始，以后都會好的。”

　　柱子的幾句話讓蘋果心里敞亮了許多，但她還是抽泣著說，“這不是省錢的問題。是掙不到錢的問題。就好比河都斷流了，你再省著吃水，也沒用啊。一啃不就是一嘴的泥！一想到這個，我就焦心。”

　　柱子寬慰地拍了拍蘋果的肩膀，“沒事，要是真有山窮水盡那一天，有我呢！我咋也不會讓你吃不上喝不上流落街頭！放心好啦！”

　　雖然知道柱子這話只是寬慰人心的漂亮話，可當蘋果抬頭看見柱子含笑的眼神時，還是忽然心動了。

　　原來當人孤身在外的時候，是那么需要有人關愛，哪怕僅僅是幾句寬慰的話，哪怕只是半只烤雞，也能給人帶來周身肆意的溫暖。

　　蘋果悄悄地變了。她不再計較人們對她和柱子的調笑和議論，她甚至有些期盼聽到別人的調侃。每天和柱子的碰面讓她既渴望又害怕，她時刻都盼望著見到柱子，但又怕自己暴露更多自己的無知和脆弱在他面前，于是便笨拙地試圖表現出成熟和果敢。柱子也變了。他來找蘋果的次數越來越多，但每次都會想法設法的冠以一個主題。或是送吃的。或是借東西。而不會像以前一樣，隨意地敲開蘋果的房門，倆人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扯著皮。

　　兩人似乎都有些緊張和生澀，圍繞著那個共同的主題小心翼翼地兜著圈子，耐心地打著太極。

　　在第二個月工資被抵押回了一套棉衣以后，蘋果無奈地停止了換工作的心思。算來自己前前后后已經投入了五百塊錢作為押金了，若是辭職，想要回收哪一筆看起來都岌岌可危。對五百塊錢的戀戀不舍促使蘋果決定繼續留在服裝廠打工，以期能夠在繼續開源的同時做到回收投資。

　　自古以來無商不奸，工廠的做法顯然是吃透了人們的心理，如果說強制員工購買300元的高價棉服，必然會有人撂挑子走人，而以押金的名義，除了給人無法割舍的牽掛，也點燃了人們心中希望的小小火苗。事實證明工廠的做法是有效的，沒有領到工資的事實沒有造成任何一個員工流失，反倒在第二天清早全部齊齊到崗，只是他們苦大仇深的表情都表示他們對于工廠此舉的忿忿不平，但眼睛里偶爾閃過的希望之光又彰顯了他們對押金退回的期盼和渴望。

　　服裝廠女工李蘋果已經脫離了縫扣子的初級崗位，而有幸晉升到腳蹬縫紉機鎖扣眼的技術崗。崗位的升級換代僅僅帶給了她幾天的新鮮感，在腳蹬了幾天縫紉機后，酸脹的腳踝和眼睛的酸痛又讓她萌生了對這個崗位無休止的厭倦。所幸，現在的她比初入工廠的時候多了最大的一個優點，就是麻木。因此，她倒也輕而易舉地忍受了這個崗位的枯燥與無聊。

　　大概是因為春節特別早的緣故，這一年的冬天過的似乎格外的快。隨著大街上各色年貨的漸次豐富，蘋果才憂傷地意識到，要過年了，自己離開家已經有幾個月了。

　　蘋果身上的錢終于沒有頂住，在吃喝拉撒各項開銷的紛至沓來下，紛紛不厚道地拋棄了原主人，轉投明君去了。不得已，蘋果拿出了大個兒給她的一千塊錢，從里面抽出了一張，作為臨時的周轉經費。一想到出門前的凌云壯志，再想到現在的落魄不堪，蘋果心里忍不住一陣陣的疼。她阿Q般的自我安慰道，馬上要發工資了，要到年底了，怎么不也得發個獎金啥的？發了獎金，怎么不也得把押金退一點？退不了全部，退一半行不？這樣里里外外一算，自己能得個五六百，足夠回家過年了，心里便稍稍安生了一些。

　　一想到回家，蘋果便好似被打通任督二脈，心情順暢，周身舒爽。蘋果早已經合計好了，這次回家，雖說離衣錦還鄉差了那么十萬八千里，但還是要風風光光地回去，最起碼不能兩手空空，要帶著東西。她要給李大奎帶兩條香煙，李大奎吸了半輩子煙葉子，這回要來個洋氣的，就給他帶柱子常抽的那個牌子的；給王芬芳買件棉坎肩，熱熱乎乎地罩著前胸，在家里干活不會冷；給李海亮他倆帶兩雙回力球鞋，穿著舒服又好看；茉莉的肚子應該已經挺大了，要給她肚里的娃娃買兩身衣服；至于裘建磊，去他媽的，要不是看在茉莉的面子上，就給他買個花圈沖沖喜了。

　　要過年了，廠里的工人們也都沉浸在過節前的喜悅中。有些離家遠的工人已經開始訂返鄉的火車票了，每個人似乎都感覺到了家人的殷殷期待，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干勁兒，不僅機器蹬的鏗鏘有力，就連上廁所都是一路小跑，所有人都在賣命的演出，期望在一年的最后階段能夠斬獲肥肥的一大筆。

　　每月發工資固定在月末那天，但按照老規矩，年前最后一月就不遵循慣例了，而改在放假前一天發工資。最后一天上班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了，工人們都預備好了回家的年貨，笑逐顏開地坐在工位上等待著線長的到來。蘋果的心里七上八下，前兩天聽說這么晚才放假，她怕時間來不及，就從那一千塊錢里又拿了幾百，把給家里人的東西都置辦齊了，假如這次的工資再有什么差池，那她可真要喝西北風了。

　　眾人矚目下，親愛的線長出場了。和上次不一樣，這次的線長表情帶著明顯的愧疚和難堪，要不是親眼所見，真讓人難以想象這么人性化的表情也能在這么一張死人臉上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