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梔子花

　　我喜歡梔子花，因為它是家鄉的花。

　　工作了，我到了北方的一座城市，遠離了家鄉，也遠離了梔子花。

　　一次生病，在家休息，為了避免我的寂寞，也為給家里增添幾分生機，妻子特地買了一盆盛開的梔子花回來。觀賞之余，那滿屋子梔子花的芳香勾起了我久久的回憶。

　　我的家鄉是一個盛長梔子花的地方，家鄉的土地和氣候特別適宜梔子花的生長。梔子花天生姿麗，一身清秀，雖不榮華富貴，卻潔身自好，一塵不染。她既不張揚也不顯露，是那么樸實無華，默默無聞，植根于百姓之家。

　　當地老百姓家家戶戶都養梔子花，男女老少都喜歡梔子花。每到花季，家家花開，院院飄香，整個大地都充滿著勃勃生機。關于梔子花，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梔子花是天上七仙女之一，她憧憬人間的美麗，就下凡變為一棵花樹。一位年輕的農民，孑身一人，生活清貧，在田埂邊看到了這株小花，就移植回家，并百般呵護，小花苗生機盎然，竟成為一株盛開花朵的灌木，為了報答主人的恩情，她白天鮮花怒放，夜間為主人洗衣做飯。百姓們知道了，從此就家家戶戶都養起了梔子花。

　　因為梔子花是仙女的化身，女人們個個頭戴身掛，仿佛自己也是仙女下凡呢。

　　記得我幼年時，家院中有一棵很大的梔子花，每當花開時，奶奶便坐在梔子花旁，一邊曬太陽，一邊納鞋底，她那安祥的神態，靈巧的動作，悠閑的情景，使我至今難以忘懷。

　　少年時，家中常有鄉親們來串門聊天，他們坐在梔子花旁，時而開懷大笑，時而竊竊私語，時而爭論不休，至今令人回味

　　梔子花還勾起我終身難忘的一個人，那時我在村小上三年級，一次我迷了路，找不到家，十分恐慌，我哭了。這時來了一個小女孩，她溫和善良，慢聲細語，一邊安慰我，一邊用梔子花逗我，在她的陪伴下，我和她玩的那么投入，那么融洽，以至于忘記了回家，忘記了恐慌。后來是母親找到了我，帶我回家時我竟戀戀不舍了。回家后的很長時間里，我還能想起她的模樣，還記得她頭上戴著梔子花。母親告訴我她叫鳳兒。

　　上了初中，沒有想到我竟然和鳳兒在一個班。她儼然長成大姑娘了，大眼睛特水靈，像清澈透明的珍珠；額頭飄灑一排欲飛的劉海含藏了純潔的稚氣，兩個韭菜把式的小辮子上插上一朵梔子花，散發著誘人的芳香；一身花格子布衣總是干干凈凈，一雙白底黑幫布鞋輕盈醒目，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充滿朝氣。她每次看著我都是那么甜蜜，那么親切，那么溫和。她始終像一個小姐姐那樣關心我，愛護我。我和鳳兒家都在農村，每次放學，鳳兒都會在學校們口等我，一起回家。

　　每當我們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總是引起很多目光的注視，是鳳兒的美貌，還是我的風華？也許是一對青年男女親密友愛的神情令人羨慕吧。

　　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生病了，全身冷得發抖，以至于無法行走，是她脫下自己的毛衣給我，我當時家境清貧，從沒有穿過什么毛衣，也不好意思穿她的毛衣，可是她那關切的神情和落落大方的樣子，讓我無力拒絕。可能是她那帶有體溫和散發花香的毛衣給了我力量，給了我一種難以明言的幸福和慰藉，使得我堅持走到了家。

　　因為家離鎮上的中學很遠，為了減少往返的路程，中午飯都是學生帶米到學校，由學校食堂幫做的。由于我的家庭經濟困難，午飯常常是紅薯充饑，鳳兒家境較好，她總是多帶米到學校蒸好多的飯，并總是以吃不完為由，讓我吃，我知道她是在照顧我，且又不傷我的自尊心。就在初三那年，我實在讀不下去了，有時連紅薯也難以為續了，我要退學。她知道了很著急，在放學的路上鼓勵我要堅持下去，再有半年就可以上高中了，她說：你學習成績好，上大學是唯一的希望，你可不能放棄，有困難我會幫助你的。也就是在鳳兒的幫助鼓勵下，我度過了難關，并考上了縣城的高中。那年鳳兒卻落榜了。

　　上高中時我們接觸少了，可是我每次放假回家，在路過鳳兒家時，我總能看到鳳兒站在路邊的高坡上等著我。遠遠的看去她就像一棵梔子花。每次看到她那梔子花般清瘦苗條的身影，心里總有說不出的欣慰和莫名其妙地興奮之感。

　　就在我高考的那年，一次回家，她在村口等到了我。她沒有往常的微笑和關切，而是一臉的憂郁，一臉的悲傷，她說她要嫁人了，是父母親的意思。她哭了，哭得那么傷心，那么凄慘，我無言以對，頭腦一片空白，我的安慰是無助的也是無力的更是蒼白的。

　　上了大學以后，好久沒有看到她。可是她就像梔子花那樣印入了我的腦海，她的形象始終占據我心靈的空間。后來的日子里，我只和她見了兩次面，都是在家鄉梔子花盛開的時候。

　　一次是她近40歲的時候，她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她仍像梔子花那樣清瘦，皮膚白皙，只是面色憔悴。我邀請她到城里玩幾天，休息休息，她說孩子離不開她。

　　一次是她近50歲的時候，只是她更清瘦了，臉色白的沒有血色，頭發都花白了，背也有點駝了。她看到了我，還像姐姐關心弟弟那樣，問這問那。這一次我建議她跟我到城里檢查檢查身體，想報答她以前對我的幫助，可是她說孫子還小離不開她。

　　花開花落總有時，梔子花也有休養生息的時候，可是鳳兒為什么那么勞累，那么艱辛？

　　梔子花年年開花，年年給人們留下了無限的快樂，可是鳳兒現在快樂嗎？

　　人啊，都有花樣的時期，可是我們珍惜、愛護嗎？一旦失去了她，再回首，就會產生一種無名惋惜和無限留念之情。

　　是啊，梔子花—家鄉的花，她能引起我美好的回憶，喚起我很多很多的鄉情、親情和友情。她讓我更加思念家鄉，更加掛念鳳兒。她讓我倍加珍惜今天美好的生活，倍加努力勤奮工作

　　病愈后，家里便養了幾盆。

　　如今我把培育和欣賞她作為樂趣，作為享受，作為生活的一部分。

　　每當我讀報紙，看小說，聽音樂時，身旁梔子花的芳香和音樂的旋律柔和在一起的韻味，就會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清靜安謐的感覺，令人心曠神怡，如癡如醉。

　　每當我和好友打牌下棋，身旁有一盆盛開的梔子花，就會有一種輕松愉快，興奮異常，神清氣爽，其樂無窮的快感。

　　每當我遇到煩惱而陷入深思時，身旁那潔白如玉的花朵就像天上的使者，給我安慰，給我信念，給我力量。

　　每當我觀賞梔子花時，心里便油然想起鳳兒，如今，你在哪里，一切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