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各自進屋,蘋果心里還是砰砰跳個不停。柱子和那小姐在一起糾纏的畫面,就像放電影一樣在她眼前翻來覆去地呈現。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直接地感受到了成人世界的放浪,這男歡女愛的刺激,讓她一時回不過神來。
過了半天,突然有人敲門。蘋果打開門,柱子拎著一兜吃的站在門口:“你看我剛才都忘了問你吃不吃飯了。我給你買了倆火燒夾肉,還有一份小米粥,你吃口吧。”
蘋果有些詫異,心里暗想,柱子莫非是怕自己泄露了風聲,所以來買通自己的?她忽然間有些生氣,生硬地說,“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又冷冷地補上一句,“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柱子尷尬地笑了笑,“你看你,這是說的啥。我還不相信你么。我真是怕你沒吃飯,特意給你買的,快點吃吧。”說完走進屋里,把東西擱到小立柜上,轉身走了出去。
蘋果呆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拿了火燒吃。火燒已經捂的有些皮條了,邊上的皮兒軟塌塌的,咬上去愈發的硬,有些硌嘴,讓人難以下咽。蘋果也解釋不清自己為啥有些氣惱。是因為覺得柱子不信任她?還是因為柱子瞞著她去做那種見不得人的事情?但那是人家的事,和她有一毛錢的關系么?她有些迷糊,也因了自己的迷糊而愈發的氣惱了,草草地吃完兩個火燒,湊合喝了幾口小米粥,把被子拉過來就睡下了。
這件事過后,柱子和蘋果之間的關系變的有些復雜而難以言說。兩人仿佛因為保有了共同的秘密,而形成了比其他人更為親密的同盟關系。柱子對蘋果是愈發的好了,有時候早起會開著摩的把蘋果捎到廠子里,晚上收工后也會帶點花生米牛筋面之類的吃食回來當宵夜,到蘋果屋里一起吃。院里的人們有時候打著哈哈,也會戲弄地說這倆人看起來就像小夫妻一樣親熱。蘋果自然是面紅耳赤地否認,柱子臉皮厚,嘴皮子滑,有時就會跟著打哈哈道,“怎么的?看著眼熱是不?饞死你們!”蘋果便用手肘狠狠地戳柱子,罵道,“別胡說,誰跟你小夫妻,美死你!”柱子便苦著臉說,“哎呀呀,讓你們別瞎說,看我媳婦都生氣了吧!”蘋果見柱子越來越沒分寸,便追著柱子打,大伙兒嘻嘻哈哈跟著起哄,嘎嘎嘎地樂的快活。
蘋果尋思,既然大伙兒都拿他倆取樂了,還是走的遠點兒為好,畢竟自己一個姑娘家家的,獨自漂在外面,凡事都得注意,不能讓人落了話柄。柱子卻不以為意,依舊我行我素,有時候晚上回來還會在廠子門口等一下蘋果,捎她一起回來。蘋果不好拒絕人家的一片心意,心里只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在城里呆時間長了,行事都大氣的很,不會為了一兩句的玩笑話放在心上,這么一比,反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于是也就坦坦然地和柱子繼續熱絡著。
進入深冬,天亮的越來越晚了。早上六點多,天還黑咕隆咚的。蘋果每天清早爬起來的時候都要費老大的勁。她本就不愿上班,閉著眼睛洗臉刷牙的時候都在嘟嘟囔囔的抱怨。前一陣柱子給了她兩個輸液用的大玻璃瓶子,晚上睡覺前灌上熱水,往被窩里那么一滾,躺下的時候整個被窩都暖烘烘的,伸開腿就能熱乎乎地睡一晚。但這樣一來,早上起來的時候就更費勁了。誰不貪戀溫暖的被窩呢?蘋果哼哼唧唧地起床就要費半個小時的功夫,為此還遲到了好幾回。她為此感到憂心忡忡,覺得自己真是太不上進了,多睡那一會兒,能好受到哪里去呢?這么一遲到,自己第二個月的提成估計也要泡湯了。
快到第二個月發工資的時候,蘋果每日都心驚膽戰,生怕自己再遲到,會影響到自己本就不高的可憐工資。但她顯然是多慮了。
因為這個月的工資,根本就沒發。
原本到了發工資的那天,蘋果也是又期待又緊張。她已經合計好了,這次發了工資,她無論如何也要去三豐路上的二手市場買一臺二手黑白電視回來。冬天的夜晚太無趣了,雖說她下班晚,可到了家洗漱完畢,離睡覺也有好大一會兒工夫。有時候跟柱子扯一會兒皮,或者去杏花的屋里逗一逗她的胖兒子,權當打發時光。可她想了解了解外面的世界,她雖然來到城里了,可是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著實太閉塞,自己和城里人之間,仿佛有一扇大大的天然屏障無法逾越,她無從知曉真正的保定人的生活狀況。于是當她看見那臺要價四十元的二手電視,就動了心。
其他的工友臉上全都帶著熱切的期盼,即將到手的工資早已化為花哨的衣服,噴香的美食,當然還有女人的短裙,劈開的大腿,閃耀在他們焦灼的眼神里。這一天大伙兒縫的針腳都比以往要密實,踩的縫紉機也格外的有節奏,連中午排隊打飯都不再爭爭搶而變的禮讓三分,一切都因為讓他們魂牽夢縈的發工資的一刻即將到來。
到了下午,好像家里常年有喪事的線長居然掛著萬年不遇的微笑走了進來,大伙兒的心不約而同地揪了起來,根據他們以往的經驗,線長的微笑就像是災難的預警,這次的工資十有八九要遇難了。蘋果不明就里,但看著工友們嚴肅的眼神,一顆心也吊起來了。
線長喜氣洋洋地說,“冬天啦,干活兒太冷了,廠里領導研究決定,每個人發一套棉服!不用穿以前的工作服啦!這樣以后干活兒就暖暖和和的,不凍手了!”
“呃,當然,棉服也是工作服,是要交押金的。”線長咳了咳,“廠里領導決定,每人三百元押金,就從這個月工資里扣了!還有個好消息,隨大衣每人贈送一雙棉鞋,這個就不回收了,免費送給大家!”
線長的聲音一落,工友們就炸開了鍋。平日里一個個已經慣于受欺壓,但到了這個極度悲憤的時刻,誰也無力阻擋他們的失望和憤怒。有人開始摔衣服,還有人咣咣地敲打縫紉機,以發泄自己心中的怨氣。線長及時掛上了一臉的無辜和同情,體貼地喊道,“這三百塊只是押金,年后就退還,除了這三百,有的人還有自己的提成,現在到我這里來拿,順便領棉衣和棉鞋……”
大伙兒無奈地自行平息了怒火,垂頭喪氣的排好了隊等著領衣服。人人心里都有怨氣,但又能怎么樣呢?胳膊擰不過大腿,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雖然不能鬧個大豐收,但好歹是旱澇保收,有幾個老工人,還是領到了一二百塊錢,罵了句娘以后,也拿著錢出去快活了;只有蘋果,如她自己所料,只領到了棉衣和棉鞋,一分錢都沒有。
蘋果抱著棉衣和棉鞋,悲傷地走出工廠。外面擺攤兒的小販們沒能夠提前預知今天領薪日的悲慘,依舊擺開了一字長龍,可惜光顧的人寥寥,小販們便不知所措地湊在一起議論紛紛。有個賣毛蛋的精明婦女賣弄地說,“肯定是他們今天沒發工資啦。我聽說這是常有的事。沒見出來的人都抱著棉服嗎?準是自己廠里的積壓貨,發給工人頂工資的。”小販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又看見蘋果抱著棉衣垂頭喪氣的從面前走過,便覺得這婦女說的十分在理,就各自回攤位前無精打采地拾掇東西,準備撤了攤子去別的地方撞撞運氣。
蘋果見剛才還翹首企盼的小販們像是忙著絮窩的燕子一樣各自收攤,心里頭愈發的悲涼,她覺得自己也可憐,他們也可憐,在這個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的可憐人呢?她兀自念叨著,眼淚一滴一滴地流下來,打在手背上,熱乎乎的淚珠流出來后一下就涼了,手背上涼呼呼地濕了一大片。
旁邊一個推著烤爐賣烤白薯的老頭兒走了過來,伸手遞給蘋果一個烤白薯,“丫頭,吃一塊兒。大冷的天兒,暖和暖和胃,快回家吧。”
蘋果詫異地接過來,顧不得擦一擦自己臉上的淚水,便忙不迭地向老頭兒道謝。老頭兒笑著擺了擺手,推起小車走了。
蘋果被突如其來的陌生人的關心感動的不知所以,她攥著手里的那塊兒熱乎乎的烤白薯,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傍晚,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不體面地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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