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出車的一天晚上，被一個賣糖葫蘆的給撞了。當(dāng)時柱子正慢悠悠地坐在摩的上點(diǎn)煙，結(jié)果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夜色中一個游動的拖把走了過來，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摩的后玻璃上，只聽“哐啷”一聲，玻璃碎了個窟窿。

　　柱子在驚慌失措中不幸把煙頭戳在了臉上，燙了個大泡，待他呲牙咧嘴的平復(fù)下心情以后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惹事的是一個騎著自行車賣糖葫蘆的老頭兒，剛才那個游動的拖把就是車后架上綁著的稻草棍子，上面本來插滿了糖葫蘆，已經(jīng)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柱子本來想武力招呼對方一頓以抒發(fā)憤怒，但一看見老頭兒驚慌失措的臉，同情心頓生，覺得大家都是夜歸人，老頭兒年紀(jì)也挺大，掙錢不易，便沒追究。糖葫蘆老頭兒為了表示心中的歉意，把稻草棍子上插著的和地上躺著的糖葫蘆全都打包贈送給了柱子，只空留了一根稻草棍子，然后愧疚地騎著車子施施然離去。

　　柱子滿載著半車的糖葫蘆，頂著臉上的大血泡百感交集地回到家，見左鄰右舍的一如既往的沒睡，便站在院里大喊一聲：“吃糖葫蘆嘍！”，然后拿出用一塊后玻璃和臉上一個大血泡交換來的糖葫蘆豪氣地款待大家。

　　見外面的氣氛如此熱絡(luò)，蘋果若再不開門，就顯得不講情面了。何況她也饞那糖葫蘆酸不溜丟的一口滋味兒，來保定一個月了，還沒舍得給自己買點(diǎn)零食吃，于是就打開門，笑吟吟地加入到吃糖葫蘆大軍中。

　　大家吃的熱火朝天，柱子站在人群中繪聲繪色地講述著糖葫蘆的來歷，昏黃的小門燈映照下，蘋果看著柱子臉上喜慶的大血泡，忽然覺得他倒有幾分可愛。

　　柱子瞥見了蘋果臉上的一抹笑意，心情開懷了不少，在兩人偶爾的目光交匯中相視一笑，于是兩人心中都明白，這個心結(jié)就算是這么解開了。

　　在服裝廠工作一個月后，蘋果發(fā)工資了。

　　雖然已經(jīng)在戲班子領(lǐng)過好幾次錢，但她從沒有這么熱切地期盼過發(fā)工資。即便是第一次在山西拿到那三百塊錢，她的激動心情也只是稍縱即逝。她明白其中的原因，那實(shí)在是因為在戲班子掙錢太容易了。是誰說過，容易得到的，往往就不會珍惜？這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真理。當(dāng)她拿到自己用一個月的早出晚歸穿針引線怨天怨地?fù)Q來的三百塊錢的時候，簡直激動的雙手顫抖，眼淚都要掉下來。

　　但讓蘋果略微遺憾的是，柱子先前說的按件提成沒有實(shí)現(xiàn)。線長面無表情地說，因為是新人，第一個月沒有提成，“廠里對你培訓(xùn)，幫助你提高，這個月的提成就當(dāng)做交學(xué)費(fèi)了。”

　　對此說法，蘋果嗤之以鼻。她所接受的全部培訓(xùn)內(nèi)容就是坐了一天，觀摩一個工友縫紐扣，釬褲邊，進(jìn)行諸如此類的下腳料工作。她心想，如果這就叫培訓(xùn)的話，那她在小時候觀摩王芬芳給他們兄妹縫棉褲的場景，簡直就能算作服裝制作的高階課程。看來資本家要是想剝削人，真是花樣百出，防不勝防啊。

　　但不管怎么說，能拿到幾百塊錢的工資，還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自從中午拿到工資以后，整個工作間一下午都沉浸在躁動的氣氛之中。蘋果看到自己旁邊一向醉心工作的“褲腿”和“領(lǐng)子”都有些莫名興奮，便趁著下午上廁所的間隙偷偷問道，“你們咋這么高興哎？”

　　褲腿破天荒地微笑著說，“發(fā)工資了，還不高興？那還等啥時候高興呀？”

　　領(lǐng)子更為興奮，她雀躍著說，“你還不知道吧？今天會早點(diǎn)下班，不用到九點(diǎn)了，就是為了讓大家去放松。”

　　蘋果“哦”了一聲，她盯著領(lǐng)子在小便池邊興奮蹦跶的兩條腿，心里只怕她會滑個跟頭。她從進(jìn)廠開始就和領(lǐng)子并排坐，一直覺得她工作時除了雙手飛快地上下翻飛，整個身體僵直如雕像，從未見過她如此興奮的時候。噢，錢哪錢，你可真是快樂的源泉啊。

　　到了晚上五點(diǎn)多，夜色尚未降臨的時候，線長便用報喪的語氣通知大家可以提前下班了。工人們帶著預(yù)謀已久的微笑興奮對望，然后以風(fēng)卷殘云的速度收拾東西，急火火的在幾分鐘內(nèi)全部消失。

　　蘋果愣怔了一下，她對這突如其來的假期還有些難以適應(yīng)，竟有些無所適從了。楞了一會兒，心想還是出去走走吧，已經(jīng)有好一陣沒有見過傍晚的天空是什么樣了。

　　蘋果剛出廠門，就被這幅熱鬧非凡的景象震懾住了。平時清凈的廠門口聚集了各式的小商小販，像是從天而降一樣，有賣烤白薯的，賣糖葫蘆的，賣涼皮的，賣兔排的，賣醬菜的，甚至還有端著鍋賣炒飯的，各個攤位依次排開，生意做的熱火朝天。看來小販們早已刺探了廠里的情報，逮到這個撈金的機(jī)會都齊齊聚過來，此刻廠子外面熱鬧的就像個小集市一般。

　　蘋果看到不少自己的工友，衣服褲子的各個零部件在小攤子前買吃的，一個個笑的樂不可支，和平常的死氣沉沉大相徑庭，仿佛一個月有二十九天昏死的狀態(tài)，只為這一天的這個夜晚而突然活過來。

　　蘋果笑了笑，慢慢地走到大街上。今天應(yīng)該是個好天氣，此刻天空雖然已漸漸變的深藍(lán)，但落日的余暉依然放縱地涂滿了整個天際，地面上的房子和街道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看上去讓人目眩神迷，煞是好看。她站在街口貪戀地望著這迷人的黃昏，恨不得把這幅美麗祥和的景色吞進(jìn)肚子里。

　　站了好大一會兒，蘋果轉(zhuǎn)身向破鞋一條街走過去。平日里她晚上下了班，已經(jīng)是九點(diǎn)，正是破鞋一條街的黃金時段，各個小發(fā)廊里熱鬧非凡，粉色的燈光朦朧曖昧，門口站滿了露胳膊露大腿的各色小姐。蘋果覺得晚上這條街太亂，因此她在走了一回以后，便寧可繞遠(yuǎn)走另一條馬路，也不愿意在下夜班的時候穿過破鞋一條街。

　　只不過今天還早，所以她想走走這條街看看。

　　六點(diǎn)果然是個好時段，破鞋一條街像是在半夢半醒之間，有幾家小發(fā)廊已經(jīng)偷偷開門了，幾個小姐在忙忙碌碌進(jìn)行開工前的準(zhǔn)備工作。蘋果瞄著這幾個小姐，心想真有意思，她們雖說披著長身羽絨服，但敞著懷，能看見里面穿的是利索的短打，低胸小背心和精干的小短褲，到底是干一行愛一行，天再冷都想著露肉，這也是人家基本的職業(yè)道德。

　　蘋果想起了初中課本上那段文言文，“佛印居右，魯直居坐，坦胸露乳，矯首昂視”，愈發(fā)覺得這幾個小姐的裝扮神態(tài)也大約如此，真是可笑。她瞧著覺得新鮮，也覺得好玩，因此走到一家叫“春情”的發(fā)廊時，不禁伸著頭向里面望了望。

　　這一望不要緊，她居然看見了一個熟人。

　　是柱子。

　　蘋果驚的張大了嘴，她看見柱子坐在店里的小沙發(fā)上，一個長發(fā)披肩的小姐坐在柱子腿上，柱子的手正肆無忌憚的游走在她的胸部，兩人的大腿還忘情地絞在一起。

　　蘋果驚慌失措地轉(zhuǎn)身往外跑，不料衣服的拉鎖勾住了鐵皮門，門“哐啷”一聲響，屋內(nèi)的一對野鴛鴦受驚了，紛紛抬起頭來。

　　柱子有些吃驚地望著困窘的蘋果，站起身來，對著長發(fā)小姐說，“我就先走了！”說完追出門去。

　　蘋果正慌里慌張的往外跑，看見了趕上來的柱子，她的臉紅的像是熟透了的西瓜瓤，連連對柱子說，“哎呀呀，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好奇想看看，結(jié)果就……你看你看……”

　　柱子勉強(qiáng)地笑了笑，“那有啥哩。這也不是我家開的，能賴你呀。你幾天怎么這么早下班？“

　　蘋果難為情地說，“今天提前下班呢。你呢？怎么也這么早回來？”

　　話剛說出來，蘋果便覺得自己問的多余。自己什么都看見了，還問人家為啥早回來，真是多此一舉。

　　柱子吞吞吐吐地說，“你……你也都看見了。我就是為了出來透透氣呢。你是要回家不？咱一起走吧。”

　　蘋果點(diǎn)點(diǎn)頭，“你的摩的呢？”

　　柱子苦笑笑，“我把摩的放家了。”

　　蘋果暗自想，自己又多話了，出來做這種事情，要是還能開著摩的，那也太招搖了。自己都能想到的，經(jīng)驗豐富的柱子會想不到？

　　兩人沉默著一路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