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純耕好不容易找來了吳村一把好手的泥瓦匠——泥匠周與黑子師徒二人,這師徒二人幾乎就是被吳純耕一步步一點點拽回吳村的。他師徒二人手里的活計一向很緊俏,就像舶來的緊俏商品一樣,很是脫銷,因而完全可以隨意挑選主顧,不用擔心攬不著活,二人嫌他的活太小,不怎么愿意接下。
這泥匠周泥墻壘磚的手藝從小無師自通,早已名聲在外,收有一個娃娃學徒,叫黑子。黑子是個孤兒,是泥匠周撿回來養(yǎng)大的,黑子便打小隨著泥匠周學手藝,入了這個行當,與其說當成了師傅看待,還不如說視他作親爹一樣了??赡苁且驗楹谧犹旆A的原因,抑或是泥匠周的手藝過于高深莫測,非一般人所能據悉領悟,黑子至今尚未精通師傅的所有技藝,不過哪怕就是這樣,黑子這方面的手藝也在很多熟練老瓦匠之上了。由于高超的手藝在身,他師徒二人成天活計在手,經常也在集上或是縣里行走營生,很多人都愿意請了他師徒二人前去干活,好吃好喝好價錢,精湛的手藝擺在那里就是活字招牌,無需大聲吆喝,更是無需可勁吹噓,買賣自己就能找上門來。
他們是剛忙完集上一個戶家的院落整修工程,主人家點頭驗收完畢,剛才點數工錢結了賬,就被吳純耕直接拉回來吳村的。
吳純耕家的墻壁脫漿了,泥糊的墻面上都露出了里邊的稻草,斑斑駁駁的墻面似乎再也經不起任何的風雨侵蝕了,眼瞅著就要透風了似的。
沈干事提著一桶白漆和一柄刷子過來兩回,回回對著破敗的墻面搖頭,回回無功而返,說是連標語都刷不上去,是該修葺一番了,等著往上重新刷標語。第二回搖頭之后,他給吳純耕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內務必修葺好墻面,基本要求是可以讓他刷上標語即可,是當了一項硬性指標性的任務下達給吳純耕家的。
也是多虧了沈干事這層關系,吳純耕才勉勉強強請到了泥匠周師徒二人過來,不是自己再三告求人家,不是對方看在幫忙的份上,師徒二人不會接了這單小買賣,怎么算計怎么不劃算,壓根看不上眼。
吳純耕打算順便叫泥匠周給壘個豬圈,就在雞窩的邊上。近來年景不好,地里難有好的收成,他與媳婦劉秀秀商量過了,準備再飼養(yǎng)兩頭豬或是兩頭羊什么的,搞點副業(yè)掙倆錢,不能單靠那一畝三分地吃飯了。
泥匠周師徒二人將隨身攜帶的一應家伙事在院里鋪擺開來,吳純耕說讓先吃點東西再開工,泥匠周搖頭謝絕,首先跑去井臺邊喝了一大葫蘆瓢的涼水,讓黑子也喝了一大瓢,二人抹著嘴拿捏起粗糙起毛的井繩,各自往井口里打上兩大桶水來,擱在院子正中家伙事的邊上。泥匠周又讓黑子用背簍從外邊弄來一大堆漿黃色的干燥泥土,用鐵鍬仔細拍碎了呈粉末狀,不留有半點的泥疙瘩,圍成一個泥圈圈。黑子把井水在圈圈中間里倒了,泥匠周用鐵鍬一點點活稀泥土,先從中間開始攪拌活稀,成糖漿狀,不斷地將周圍的干泥往中間翻,不時地還要加入一些均勻大小長短的草屑,與稀泥活勻實。
瞧著二人麻利開了工,吳純耕客氣地招呼了幾聲,便下地去了。
“黑子,加水!”
“黑子,再加水!”
“行了,黑子,泥成了!”
逐漸地將所有的干泥都活勻了,臨了放入那把關鍵的糯米粉活勻,大功告成,準備就用這個來糊墻,泥匠周這時喊停了負責加水的黑子。
吳家集地境不屬于沖積平原,這里的土質不似沖積土壤那般松散,拿手一揉一捏就成團冒水,瞅著稀稀的濕濕的,然而輕輕再一掰,就干散開,像團沙子,似乎那些水份也隨著手里這樣一掰而無形中揮散開去,無影無蹤。這里的土壤比較黏軟,膠合力強,最適于糊墻以及膠合磚塊,相當于黃沙水泥。如果再能摻入適當比例的碾壓過后篩細的糯米粉,那就更理想了,可惜這個時候人都舍不得吃的糯米,哪里舍得喂了墻頭。泥匠周為了把活干得漂亮,不能砸了招牌,還是從荷包里掏出一把糯米粉撒上去了,接著活勻,漿黃色的稀泥慢慢顯現出一絲白色以及一絲亮色來,粘稠度更強了。
精心調好了墻泥,泥匠周喚了一聲徒弟黑子:“黑子,你過來。你來泥墻,記得,泥墻的時候,手一個要穩(wěn),一個要平,切忌拖泥帶水?!?/p>
“唉,師傅放心吧?!?/p>
“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盡早完工,別丟了咱師徒二人打拚下的名聲。師傅去壘砌豬圈,你糊墻,兩邊一道開工,爭取早一天完事,手里還有別的活哩。”
“嗯,師傅放心吧,黑子不給師傅丟臉。”
“好,抓緊干活吧,師傅估計這邊需要兩個工時,明天黃昏前一定給他完事嘍,集上一戶主家等著補漏修灶哩?!?/p>
“師傅放心吧,徒弟算著這點活用不了那么久。”
“希望如此吧——走起來,干起來?!?/p>
泥匠周拎了一桶稀泥去了雞窩邊,劉秀秀一直舍不得殺了的兩只抱蛋老母雞驚嚇得“咕咕咕——咕咕咕”地叫喚起來,撲騰著灰褐色夾雜土黃色的翅膀,在雞窩里來回奔走跌撞。只見他用石灰粉筆直劃好了大致的基址面積,退后兩步瞅了瞅,用食指對著眼測量了一下什么東西,點點頭去取鐵鍬了。
黑子則一桶接一桶地拎去斑駁墻根邊,拿瓦刀挑了一坨稀泥到灰板上,泥坨子便在瓦刀與灰板之間熟練快速地來回投擲幾下,泥坨子被摔得吧唧吧唧的,然后往墻上糊去,完了用灰板平著自上而下抹平,再自下而上抹平一次,成了,墻面已然平整光滑。在他黑子手里,絕對用不著第三下,一向兩下完事,的確沒有拖泥帶水。
泥匠周先是用鐵鍬挖了豬圈的長方形地基,深度夠了之后,找來一根粗實的圓木,兩手上下抱著圓木,使勁往地基底部搗去,嘴里嘿喲嘿——嘿喲嘿粗聲地吆喝著勞動號子,逐一仔細地夯實地基。完事后,他又喝了一大水瓢的涼水,往下壓壓心頭的陣陣燥熱,就開始一塊碼一塊地壘砌青磚,青磚與青磚之間都要均勻地抹上泥漿,壘一塊拿瓦刀的把柄往下敲擊幾記,便于兩塊青磚緊密結合到一處。
師徒二人兩邊都是忙得渾身淌汗如流水,干事沈定輝來了,他站在院里瞅了一會兒泥匠周的做工,又瞅了一會兒黑子的做工,連連點頭,這二人的手藝也是看在眼里的,果然名不虛傳,是吳家集地面上這個行當里的兩把好手,當之無愧。
“周師傅,周師傅,先停一下手,俺有話與你說哩?!?/p>
“沈干事呀,啥事哩?您也瞧見了,手里忙不開?!蹦嘟持軘R下手里的青磚與瓦刀,抬頭瞅一眼沈定輝,手里又已拿起了線錘高高舉起,捏著線頭讓鐵錐子垂下來,比對著看看起來的磚墻是否垂直,其實不用線錘,他起的墻從來沒有半點傾斜的,出于負責任的職業(yè)習慣,他還是借助線錘查驗了一番。
“秦支書叫你倆統(tǒng)統(tǒng)過去一趟。”
“到底啥事哩,您也瞅見了,手里還有半拉子活沒完呢。”
“聽說村里要壘三個小高爐,準備大煉鋼鐵,叫周師傅你過去負責,這事兒很急。”
“俺這手里大概還有個一天的活,明兒個就去。”
“這話不對了,是給個人做工重要,還是給國家給政府蓋高爐重要,也得分個主次不是,周師傅就別再推卻了?!?/p>
“這不是為難俺老周了么,做買賣就得講究個信字,這么著半道里走人撂挑子,也不合規(guī)矩哩,再說了,買賣生意也有個先來后到之分不?!?/p>
“你……你老周咋就不識抬舉……這是啥……”
“喲——沈干事來啦,又有啥事哩?”劉秀秀從屋里出來,打斷沈定輝的講話,破了即將升華的僵局,裝傻充愣地問著。
“吳家媳婦來得正好,一來瞅瞅你家墻面修好了沒有,二來聽說周師傅教你家純耕請來了,秦支書也找他師徒二人過去商議大事情哩?!?/p>
“這樣啊,按照沈干事的要求,請來周師傅正忙著哩?!?/p>
“劉秀秀,你們這就不對了,俺是讓你們刷墻的,可沒叫你們壘什么豬圈,趕緊讓周師傅一道刷墻,弄完了就讓周師傅二人去村里找秦支書說話,你們這不是……這不是胡攪蠻纏嗎,不要廢話了!”
“也就兩天的活,明天就去,明天就去。”
“不行,就今天!”
“沈干事通融通融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抬頭見的?!?/p>
“說了不行就不行,俺通融你,秦支書可不能通融俺的!”沈定輝已去了雞窩邊,說:“周師傅,別忙活了,趕緊把墻泥了跟俺去村里,有更為要緊的事情?!?/p>
泥匠周為難地遠遠瞅著劉秀秀,意思是讓主家定奪。
劉秀秀只好搖搖頭,說:“周師傅,就聽沈干事安排吧,豬圈的事情往后再說,把墻泥了就得了,工錢咱照付。”
“吳家媳婦,那俺老周可就對不住了?!?/p>
“哪里的話,沒事的,怪不得周師傅?!?/p>
泥匠周師徒二人合力給墻頭刷了,就被征去在村支書秦占魁選定的基址上開始壘砌小高爐,總共有三十座小高爐,分別坐落于吳村的東邊西邊和南邊,各有十個,村民按就近原則,分派下去,工期壓得很緊張。
三十座小高爐完工后,公共食堂那邊的進度跟不上,泥匠周師徒又被調往食堂工地,手里的活都迫不得已推掉了。聽說完成這兩項工程后,泥匠周師徒二人的家伙事也都沒收了,村里草草給了倆工錢了事。
吳純耕一瞧沒法子了,只得自己動手粗糙地壘砌起豬圈來。他也沒個稱手的器具,更沒有任何的瓦匠手藝與經驗,完全是憑感覺想象著其他人家豬羊圈的模樣徒手壘砌,整個圈子成形后,墻體有些搖搖欲墜著傾斜,但還不至于立刻傾倒掉。吳純耕一看不行,在墻的四面用木樁子給死死頂住,用于牢固豬圈,免得隨時倒掉。
然而吳純耕還是去集上購買回來兩頭羊羔子,原定計劃中的豬圈便成了羊圈,兩頭小羊羔首先入住其中,成天里咩咩咩咩地叫喚個不停,也不曉得是小羊羔子離開母羊早了念娘哩還是肚子里始終喂不飽叫食哩,這叫喚聲沒有讓聽的人感到一絲的聒噪與厭煩,反而是叫得越歡越叫人心里舒暢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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