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活著

《活著》楓柃先生作品

　　他死了，我想應該是的了。已經有很長一些日子沒有在書店遇到他了，如他自己所說，“如果我不在書店了，那也就是我真的不在了”。那個老人，真的已經很久沒有來過書店了。他死了，我想應該是的了。

　　我和老人的每次相遇，場景都是在這個S城中唯一的書店里。老人很特別，以至于你走進書店很快就會注意到他。稀疏如同枯草的長發，破舊而邋遢的衣著，一雙拖鞋灰白灰白。他總是坐在書店潔白的地板上，身旁放著大紅色的手提袋，右手拿著放大鏡，左手將書架在雙腳之間。然后佝僂著身子，一眼一眼的看文字。

　　他像一個“乞丐”，在這整潔敞亮的書店里顯得格格不入。又或者說，他很“刺眼”。

　　后來，我總是能遇到他。他對我應該也面熟起來，因為有一天他向我揚了揚手中的書本問我：“看過嗎？”我一看，是余華的《活著》。于是點點頭，我說：“余華的作品就是一個時代。”我看他淡淡的笑了，然后拿起身旁的大紅色手提袋，站起來將書放回了書架，他說：“里面的人，就那么的，那么的都沒了。”他的眼神渙散，我看到了悲傷。

　　我們有過太多次的照面后，在某一天，我突然很想送本書給他。雖然直到現在我都找不到一個理由，為何想要送書給他。只知道，那時候的我就是那樣想的。

　　他問過我余華的《活著》，所以我想把這本書送給他，或許這本書對他來說有著某些我不可能知道的深意，不然他也不至于對我這個陌生人寒暄一句。那天在書店，我看他要準備離開的樣子，就將書結了帳。在書店門口，等他一出來就將書遞了過去。我說：“送給你的。”他看著我，卻搖了搖頭，然后背影在我渙散的眼神中消失。

　　之后的日子里我還是能遇到他，只是我們都從不交談。而我也越來越忙，書店去的次數也就少了。有時候也只是匆匆買了書就走，不做過久的停留。于是那個老人，在我的映象里逐漸淡化。

　　轉眼到了深秋，這里的桂花也不知道開過了幾次。樹上的葉子開始黃了，風也越發的冷了。

　　“如果我不在書店了，那也就是我真的不在了”。我被身后突然來的這句話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那個老人，還是跟我初見他時一樣。只是腳上的拖鞋越發的灰白，人也比以前更憔悴不少。我疑惑的看著他，一開始沒有弄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后來他說他更喜歡余華筆下的許三觀，因為他說，至少在他看到的結局里，他們都還活著。那時我才朦朧的明白，人類的自然法則，他的生老病死。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佝僂著身子，左手提著那個大紅色的手提袋。當時我猜想著，他經常拿著看書的放大鏡一定就裝在這個大紅色的袋子里吧。

　　對于死亡，我不知道該賦予怎樣的定義。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卻死了。總是容易被陰暗的情緒，永遠抓不住的失落。

　　現在，已經有很長一些日子沒有在書店遇到他了。他死了，我想應該是的了。

　　我從書店里出來，走在滿是活物的街上。

　　陽光下，一個婦人在責罵不聽話的孩子，那個孩子一直拽著她的衣角嚎啕大哭。在樹蔭里抽煙的男子一臉焦急的等待，一口接一口的燃燒尼古丁。有一對情侶，擁抱在人流之中，那些表情誰都看不清。

　　幾片枯葉，零散墜落在他們身邊。我看到的，是那碎在一地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