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泰達請史密斯在酒店的餐廳吃了潮州菜,讓這個美國佬開了眼界,他一再夸獎潮州菜好吃,尤其是佛跳墻。蘇泰達不想向他說明佛跳墻是福建菜,上海灘上不同菜系混搭是常見的現象,史密斯以為中國菜就是潮州菜,說比洛杉磯華僑臺山人開的餐館好多了。蘇泰達心想在談判的同時,是得讓這個老外領略一下中國的飲食文化。明天先請他見識見識中國的茶文化。吃完飯,蘇泰達和丁婕送史密斯去南京西路一家五星級酒店,這家酒店一進門有個挑高三層樓的寬闊公共空間,他們在水池旁的茶座喝了一杯茶,東拉西扯后就把史密斯送到電梯前。
過了小橋,他們沒有去排隊等候出租車,蘇泰達說,天氣很好,我們走一走吧。出了酒店,他們沿著南京西路向西,過了馬路,走進靜安公園。面前高大的法國梧桐,給了蘇泰達一種難以言說的歸屬感,他仿佛就屬于這個梧桐樹家族。小時候爺爺帶他到這里玩。從愚園路出來,走過老大房,過一條馬路,又過一條馬路,就到了靜安公園。那時他總是往旋轉木馬奔去,爺爺在后面叫,慢點,慢點,別摔著。他不管奔得多塊,可從來沒摔過。他纏著爺爺要坐旋轉木馬。乘這種馬還要大人陪伴在旁邊,那時他小呀。那時爺爺口袋里沒什么錢,只能難得坐上一二回。到了他自己可以乘了,他也懂事了,不再纏著爺爺。這樣乘旋轉木馬成了他童年抹不去的幸福記憶。更深的記憶已經沉入潛意識,他三四歲的時候,正撞上“**”驅趕中學生堂兄上山下鄉。學校天天派鑼鼓隊在家里胡亂敲打制造噪音,嚇得蘇泰達哭聲憋在喉嚨口,四肢并用鉆進床底,爺爺彎下腰把他勸出來,說帶他到靜安公園騎大馬。即使騎在木馬上,他兩耳仍然灌滿了令人窒息的鑼鼓聲,他分不清是自己心跳快還是鼓點急。
今天他和丁婕坐在法國梧桐樹下講起往事,那些木馬早就被拆掉了,碎片散落在記憶深處。坐在這里望著南京西路和華山路的街燈,他們躲開了喧囂,一起進入靜謐的世界。誰也不再說話,許久許久,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或什么也沒想。還是丁婕先說了話,那個旋轉木馬我也坐過,我媽帶我來靜安公園,我看著木馬一高一低地旋轉著,心里癢癢的,我也要乘,媽媽說那是男孩子玩的,我說,我也要玩嘛。那時我不知道什么生男生女一個樣,我只知道乘上那個歡跳繞圈的木馬一定好玩,其實那馬并沒有在跳,我那時看成它們在跳。拉著媽媽的手,跺著腳,我要玩我要玩嘛。誰想到他們都快進入中年,卻會在深夜的靜安公園一起回憶童年的故事。他們就這樣坐著,不再說話,只是輕輕拉著手,柔柔的,沒有誰用力。這樣坐著,直到露水在發際落腳。回去吧,蘇泰達說。他們一起走回酒店。
進了3818,丁婕就要去衛生間,說我去放水,我們一起洗個澡,早點睡,明天還有一場戰斗。蘇泰達腳步遲疑,制止了她。不用放,一會兒我自己來。丁婕驚訝了,心里說那我呢?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蘇泰達把眼睛轉向窗口,窗外是黝黑的夜,除了街面上的路燈,周遭大廈的燈光大都熄滅了,只有零星的幾盞。他遲遲疑疑地說,要不要去找……丁婕不知他要說什么,還是什么都不說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就截鐵般地說:要是——去找一個應招女郎?這是不允許的。蘇泰達無法面對丁婕的指責,他只有聽的份。面前這個女人不同凡響,不可小覷。他跟她真說不清是什么關系,不是夫妻,不是事業上的伙伴,算情人吧,可是又摻進雇主和受雇者的關系,真是剪不斷理還亂。蘇泰達說,都怪我一時沒想周到,我收回我的話。
丁婕心里不痛快,也不去浴缸放水了,自己進了衛生間,鎖上門,把淋浴的水開得嘩嘩響。過了好一會兒,蘇泰達在外面敲門說,婕,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東西?丁婕在里面說,我忘了什么東西?我沒忘什么東西。你是忘了東西,你開開門。又輕輕敲了兩下,門終于開了。**他猝不及防,丁婕沖過來,讓他無法再欣賞這個維納斯雕像(當然雙臂是柔美完整的),她張開玉臂,水淋嗒滴地把他緊緊抱住,小拳頭使勁擂著他的背:你壞,你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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